骷髅皆是长城卒,日暮沙场飞作灰。

——《塞下曲四首》

起风了,黄沙不断被扬起,迷了人的眼,可是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生怕一个眨眼,自己就要永远与黄沙为伴。许多人跌落下马,更多的人身埋黄沙。他们都睁大着眼,目眦欲裂,用尽平生气力。

郑拾清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右臂酸得再也抬不起来。如果说,刚来这战场,他还有些不忍,那么现在他只会挥臂再落下,用带着血的刀再次挥臂落下。

他的不忍带给他的是背后深可见骨的伤疤。

一道白光闪来,他下意识伸手格挡,可是他的手臂太酸了,没有半分力气,手中的刀被打飞。他想,终于还是要死了。

“呆木头,战场上你手软个什么劲儿!”是胡因!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胡因趁郑拾清愣神的时候,手起刀落,又解决了三个试图偷袭的人。他甩甩震得发麻的胳膊,冲郑拾清怒目圆睁:“呆木头,想死嘛!”

郑拾清看着眼前的小子生气的样子,想起他努力替他挡下所有刀剑的样子,笑了笑,想死嘛?从来也不想!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挥臂,落下,开始了又一轮的冲杀。

趁着空隙,他问胡因:“为什么救我?”

“报恩呐,报恩!”胡因咬牙切齿,他有些力竭了。

一场战斗结束了,一些士兵在争抢打扫战场的活。打扫战场更多是将同伴的尸体拖回到自己的阵营里,挖个大坑,把他们埋起来。这是个累活脏活,可如果有人无意中捡到敌人的首级,那就是最大的收获。在军中,若想升职,只能靠拼杀,靠取得更多敌人的首级,五个首级就能升一级。为着这个,也有很多人愿意打扫战场。

郑拾清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上官的检查。他不需要争抢那些活,他能靠着自己的实力升上去,这是众人知道的事情,从他参加的第一场战斗开始。

因着郑拾清的勇猛,他在军中的人缘极好,甚至结识了两个兄弟,老伍和谢术。

老伍是个粗人,说话没别的特点,就嗓门大,性子也直,有什么说什么。有一次他看长得瘦瘦小小的胡因总是跟着郑拾清,就指着胡因问郑拾清:“老郑,这小子干吗老跟着你,该不会是个捡漏的吧。”

郑拾清还没说话,一旁的胡因操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方言,四不像地说道:“俺是来报恩的,俺要保护呆木头。”

老伍有些不信,还要再问几句,却被谢术拦下,谢术颇懂人情世故,他看得出来郑拾清和胡因原本就认识,就顺势问道:“那小兄弟怎么称呼?”

“胡因,俺叫胡因。”胡因嬉皮笑脸。

就这样,胡因和郑拾清与老伍,谢术成了形影不离的人,更确切地说是胡因死缠烂打非要和他们在一处,郑拾清不做什么言语。

战鼓又擂了起来,面对敌人三番五次的挑衅,燕军终于迎战。一寸土地的争夺,一个城池的得失最是艰难。前方战事陷入胶着,主将终于决定要兵行险招,派人火烧敌营粮草,只是他还需要一队人深入敌营假装偷袭,吸引敌人的注意,这队人必须是精锐,否则他们不会上当。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他将偷袭的任务派给了郑拾清——一直以来晋升最快的士兵。

“不许去。”胡因在帐篷内拉住正在收拾行装的郑拾清。

郑拾清看他像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又怎么了?”

“这次行动很危险,我不许你去!”胡因紧攥着郑拾清的臂膀不松手。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

“反正我不许你去。”

营帐外面有些响动,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郑拾清知道该走了,他将胡因抓着他的手狠狠甩下,嘴里吐出“胡闹”二字后,出了帐子。

胡因的手有些疼,他咧了咧嘴,低声咒骂了几句,最终也掀帘出帐。

太阳快要落下去,它的余晖照在郑拾清白色的盔甲上还是有些刺目,胡因眯着眼,看郑拾清翻身上马,带着那一队人,绝骑而去。

“到底是谁在胡闹,真不让人省心。”胡因看着逶迤的尘土,低声说。

主将的计策果然凶险,郑拾清看着自己已经卷起的刀刃,暗暗想。同行二十人,剩下的不过十之三四。不过,他还不想死,他想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擦了把脸上的血,又拼杀起来。

他冲得有些猛,并肩作战的人被打散了,他的后心暴露在敌人的弓箭之下,他觉得后背有些阴冷。

“噗”箭入血肉的声音。

郑拾清扭头,他的怀里刮来一阵风,那风带着血腥气。

“恩,总算还完了。”这是那小子说的第一句话,郑拾清抱着他,忍住打他的冲动。

“不就是几个茶钱么?值得你这样,奋不顾身?”

“钱是钱,命是命啊,不一样的。”胡因咧着嘴,血一点点的顺着嘴角向外流,那双眼睛有些困倦,“我们胡,胡氏一族可是滴,滴水恩,涌泉报。哪像你们人……”

话还没说完,胡因就疼得昏了过去。郑拾清用袖子轻轻擦拭胡因脸上的汗珠,留下灰一道红一道的痕迹。

西方,火光冲天,恍如白昼。终于烧起来了,他想。

起风了,风刮在耳畔,像胡因一般聒噪,可不如胡因的好听,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