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丈夫比她大两岁,有个上小学的儿子。这个年纪,如果保养得好,会是精神焕发的一副模样;若是有钱又有品位,便可以说是贵气逼人;若是再收拾得当,懂得时尚,那便是光彩照人了。

但事实落差比较大。

她不太懂打扮,品味中下;家里也算富足,但她脾气有点夹斜,古怪又别扭,和对象之间更是磕磕绊绊,常常置气。这大抵也是她性格的原因了,不过此间原因本人向来是不易察觉的。

她和对象是相亲结婚的,对象条件不错,长得也行,人也踏实,在事业单位上班,夫妻俩在外人面前还是相当愉悦的,堪称琴瑟和鸣的。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孩子也都长大了,很有装一装的必要。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另一种真实的假象:俩人或许是同船渡了,可这船背地里已经老朽了,看着风平浪静,但一星一点的浪花和疾风都能让它散架。

尤其是近来,她发现了一点不同,虽然平日里夫妻就交流得不顺利,性生活也很少,但不同就是不同。

这是很微妙的一种感觉,虽说她性格差,但这不意味着她脑袋不好使。

比方说,丈夫归家来,换鞋,放公文包,脱掉大衣,她一言不发,冷漠地扫他一眼,然后继续做手中的事,看电视,绣十字绣,或发短信,顺带用眼角的余光窥探丈夫的反应。可她发现,丈夫浑然没有不满的气息,甚至还很安然,带了一点不仔细看就无法发觉的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过她。他的目光穿透了鞋柜上方挂满杂物的墙,看向她所看不到的某处,让人心里像被杨絮扫了一下,又像模糊暧昧的一抹游烟,淡淡地萌发出一枚疑惑的种子。

她厨艺一般,晚饭就是熬的玉米糁子,馏了馒头,中午剩下来的一个菜,还有一碟榨菜。恰逢周末,孩子在他大姨家和表哥一起疯呢,做饭也不讲究了。她张口想说话,想想又止住了。丈夫仍然没什么动静,仿佛兴致勃勃一般地,讲述后天中午要去吃单位同事家孩子过三生的事情,随礼要随多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平时的气氛不是这么和谐的。她能感觉到自己面部很僵硬,脸色绝不好看,但这一切,丈夫都没有表现出相对应的扫兴,带着笑意说自己单位上的奇葩的人和事,甚至连自己出言嘲讽都像没听见似的。

就像自己不存在一样。看起来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实际上是彻彻底底地无视。

她更不舒服了。坐在她对面的丈夫,正在和她一起吃饭的丈夫,就像是对着另一个并不在场的人说话、谈笑。中间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把丈夫的声音隔开了,她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唇角上扬,觉得无比刺眼。

她相信丈夫的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不是无缘无故的。这种膈应的感觉持续了两个月,终于被她逮到了一丝端倪,让她的直觉变成了现实。

晚上九点二十,孩子做完作业,准备上床睡觉。男人带着轻微的酒气,回到家中,时至夏初,汗味还混杂了其他气息。他去冲澡,茶几手机的呼吸灯亮了。一段时间以前的她还从来不去管,但最近她有心找一些可能并不存在的蛛丝马迹,还知道了丈夫手机锁屏的手势密码。

她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哗啦啦的流水声,磨砂玻璃上一片雾气。她打开手机。

事后她想,那女人不是不小心,就是成心的,以至于成为那件事的突破口,像一条导火索,烧掉了生活中至少是表面的平静和幸福。想到那女人也是心计很深,她良心上的折磨就减轻了一些。一切都是她该的。

适时,她打开丈夫的手机。她想,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血液一瞬间冲上头顶,让她手心脚心阵阵发麻,本来就阴沉的脸扭曲了又放松,然后又扭曲。

那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短信。

“到家了吗?你有东西落我这儿了。”

发信人没有备注,是一串陌生的号码。短信末尾还带着一串莫名其妙的符号,可能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颜文字。

她当即打了过去,几秒钟后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

很年轻,语调很软糯。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了一会,对面觉察出异样,挂掉了电话。

浴室传出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她在客厅站了一会,删掉通话记录和短信。

短信末尾的那个颜文字让她一阵反胃。恶心的感觉从她删掉这条短信,把手机放回原处,到她换好睡衣,刷牙洗脸,再躺到床上,都无法停止。她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构造自己呕吐的场景,正如她一遍遍地想象自己冲到厨房拿起那把用了六年的菜刀,再把菜刀挥向毫无警觉的丈夫,他那脆弱的、纤细的脖颈一定是很好断裂的。

事实上她也仅是想了想,愤怒好像是剥离于她的身体一样,她是她,愤怒是愤怒。当丈夫从浴室出来,她不咸不淡地说,家里快没米了,你明天到小区门口买点。漫不经心,很平静,不过表情十分阴沉就是了,但丈夫不会察觉的,她这几年一贯如此,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丈夫沉沉睡去。她也翻了个身。

她开始努力回忆两人初始的那段时间,有些模糊,但还能记起气氛是好的,相处也是愉快的。她不是没有过爱情的,只是这东西几年下来就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慢慢地也只是过日子罢了。爱?那是什么,比不得丈夫升官来得现实。可是毕竟她也曾经有过憧憬,虽然最后都破灭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她有些想哭了,自己的婚姻混得就跟一坨狗屎一样,可能自己也有错吧,丈夫也不知道多点体谅。但她更恨那个女人。这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到了那个女人手里,虽然她们素未谋面,但只要她有心,相信很快就会见面了。

她躺在床上,一晚上都睁着眼。眼神透出无法言喻的亮。

第二天她约了丈夫的同事,旁敲侧击。这个同事她是知道的,从他嘴里应该能知道一些有用的。果不其然,这人犹豫半天,很是优柔寡断地透露了她一些关于丈夫和那女人的事,还让她再三保证不会告诉她丈夫说是他说的。

不得不承认,女人要做一件惦记了很久的事,而且这件事还是涉及到某些敏感问题的时候,办事效率是极其高的。

并且她还有个弟弟。

弟弟怎么了?不得不说,这个弟弟和她是有一点像的,性格出了名的阴沉让人捉摸不透,读书读得不好,初中就辍学了,和一群社会上的人几年混下来,带了点狠辣,又涨了些本事,但就是没有份像样的工作。

这个弟弟到底有什么本事呢?他花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摸清楚这个同事告诉她姐的叫“小雅”的女人在哪儿上班,家在哪一片住,怎么跟姐夫好上的。至于他用了什么手段,何种方法,那都不重要。

一切都很明了了。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给弟弟打了个电话。

“明天下午你跟我一道,我们去教训教训那个婊子。叫上昆子他们几个。”

她稳稳地捏着手机,似乎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