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顾清其实是一个精神相当脆弱的人。三天瘦了10斤。

上课的时候绝了，今天老师让情景设置，一直用失恋来举例子。每次说到失恋顾清心里都咯噔一下。大家在讲一个一条腿截肢的长跑运动员如何重生的设定，五个组五个想法都被老师概括为“中华美德小故事”——空洞且文字化概念化，实在缺乏说服力。接着让大家想运动员手术后的痛楚和三个月后的生活状态。下来的发言里，大家的想法越来越接近人性，老师终于说：“现在你们明白了吗？一个有着这么多复杂痛楚情绪的人，又怎么会被一个简单的外来的人或者几句鼓舞的话就拯救。”顾清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能拯救自己的从来全都只有自己，外来的人可能能够让当时的你被鼓舞或者暂时忘却痛楚，但是第二天什么都不会变，就像革命的黎明从来都是鼓舞人心的，但是第二天依然有寒冷有疾病，现实的险恶不会因为今天烧了一把成功的火就让一切都好起来。不可能每天都来革命，这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

顾清觉得前几天的自己就是祥林嫂，每天除了微信或者电话一遍又一遍询问何韵妈妈情况，就是问何韵朋友何韵的情况，问的同时顾清就会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和何韵是如何开始，自己为何韵付出了多少又改变了多少。直到昨天，顾清和李逸聊起来，顾清讲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从李逸那里听到些别的理由。但是哪有什么别的理由，顾清所询问过的人都太善良了，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是同一个答案，但是又因为太过残酷而用了别的温柔的话来麻痹顾清。“你说的那些都是表面，实质就是，何韵现在不想和你好了。他跟你讲了那么多理由无非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顾清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突然担子扔掉了，空了也不再揪着了。顾清一直心思细密、敏感至极，又何尝没想过这个原因？但是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残酷苍白，又真实得无法逃避。

顾清终于心里真正放弃，朋友圈一字一句地打下分手感言，一条又一条地删掉有何韵的朋友圈照片，倒着来，从几乎没有互动的照片，到每天都会评论的照片，顾清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顾清曾经跟卓越说过，如果当初没认识他，顾清大学也直接去了北京就不会有这些烂事了。卓越说，还会有别的烂事等着你。顾清苦笑。可能就是这样，成年以后的生活，就是在无数“烂事”里摸爬滚打，让曾经伤害过自己的荆棘长成身体的一部分，才能成为一只有外壳保护的、不会每次都败得惨烈的“刺猬”。

收拾完残局后，顾清和在香港的闺蜜冯艺一条又一条地发起微信消息。顾清问冯艺当时是怎么走过来的，冯艺只说了一个字——熬。顾清说：“你这样说得顾清害怕得想死一死。”顾清是认真的，顾清也真的想过死。“我也是啊，当时也想死。但是我又太怂，不敢死。所以只有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直到今天。”冯艺敲出这些字的时候，已经有点无所谓了。“我也是。”冲动的想法都会指向死，但是能真正死的人又有多少呢？死可能是勇气要用最多的事了吧。毕竟只是一段感情的结束，顾清也明白，只是难受的劲儿上来了，实在是求生不能。

但是何韵是一个混蛋。明明不想继续了，也没有喜欢了，却连分手都用“暂时分开”来打烟幕弹，甚至让顾清依然拿着他的iPad玩，顾清说这样没意思，何韵却说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何韵总是这样。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还要用别的理由来让自己内心好过。但是这样对顾清，实在是相当于死了一百次。每次何韵自顾清减轻一分愧疚，顾清就多一分可笑的想法觉得何韵还会回来。但是顾清又心里不能更明白没有什么可能，何韵的愧疚并不会让他重新死心塌地地和顾清继续以后的生活。所有的结果都是预料之内地在顾清的脑海里隐隐作响。

顾清昨晚1点还是醒了一次，胃很空，心也不好受。但是顾清还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着了。只是第二次凌晨5点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尽管顾清觉得头昏脑涨，眼皮也很沉，但是心跳得太快，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可能是我命不好。”顾清整个人像抽空了灵魂，走路也觉得轻飘飘的。顾清知道只要时间久了就会好，但是现在实在是太难熬了。尽管昨天迅速收拾分手残局的时候，取关微博的时候看到何韵关注了前女友，心里觉得自己被背叛也觉得有点可笑。“可能何韵是来折磨顾清的，他前女友是来折磨他的。”李逸说的没错，这就是何韵的操性，玩不够，永远不会安分。连那晚顾清妈妈的电话里也说了同样的话：“你别再想着何韵了。你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估计得玩到30多岁了，周围的人都结婚了，他才会意识到自己该玩够了，该结婚了。”顾清听到这个话，想起何韵也说过一样的话。原来妈妈说的一直都是对的，只是顾清一直自欺欺人觉得自己对何韵来说会有一点不同。其实哪有什么不同，所有的期待只不过都是顾清期待奇迹一样。太可笑了。

顾清突然想起看过的一句话：“能给人安全感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偏爱。”也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依仗着对方许诺的爱，去跟他的天性作战呢？就像何韵和顾清在一起之前说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其实真的特别糟糕，但是何韵一句“我玩够了以后想好好的”，就把那些不好的过往轻易地从顾清心中删除。但是爱啊，和爱情不同。爱很伟大，爱情却很脆弱。就像玫瑰不及墙头高草坚韧强劲，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溃不成军。

顾清开始明白，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尽管自己还愿意痛，但是何韵却想要躲得远远的，不想陪自己长痛。何韵说不如短痛，那还真的会痛吗？顾清觉得何韵不会难受，至少不会像他讲的那样因为自己难受很久。也是，不愿意在一起了，高兴都不屑了，又怎么会再陪着一起痛？

顾清拿着何韵给她装的满是零食的袋子，扔进了和何韵敷着面膜的合影，扔进了和何韵在海底捞打印出来的照片，扔进去了何韵给过顾清所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最后一齐扔进宿舍楼下的垃圾桶里。顾清把iPad和何韵印制的第一张名片以及一张何韵的空银行卡封好，准备快递回何韵的家中。顾清脚下的空间一下就空了很多。这时候却收到何韵的短信，“你说永远不见面了，那也得给顾清个地址顾清把手机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