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尸
刘奕阳
女，西北大学文学院2014级创意写作班学生。不拘泥于传统，喜欢有创意性的独特小说。
“哎……”
这是许筵席今天听到的第三遍清晰有力的叹气声。尽管他非常清楚方圆三米内再也没有一个如他许筵席一样会呼吸会思考的高级动物，但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叹气声还是让他怀疑难不成整栋废弃的宿舍楼里还残存着第二个没有找到工作也没能力离开这栋破楼的废柴？
许筵席又检查了一遍收件箱，除了交友网站和商业广告以外，确实没有一个瞎了眼的公司HR给他这个除了频繁挂科重修之外在大学没有任何彪悍履历的无用之人发来面试通知。
热腾腾的泡面还持续着烫手的温度，风扇吱悠悠地爱转不转，架子床锈迹斑斑破破烂烂，一切如恼人的夏天一样，持续着高温和烦躁。许筵席颤抖着手看了看周围乱糟糟的一切，又把视线移回了桌子，是，没错，电脑屏幕的游戏界面不知什么时候切换到了word文本。画线加粗的问句，激起了许筵席一身的冷汗。
要不要做个交易？
“谁……是谁？”许筵席告诉自己别紧张，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具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但这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人的共通弱点——怕鬼。
“哎……”叹气声像赴约似的，再次传来。
“有必要在背后捣鬼吗？有本事报上名单挑啊！”
“我没名字。”
许筵席感觉裤裆一热，是的，他吓尿了。分明的，他听到空气里有一个男声传来，就像是有人在对面跟他说话一样。但是，在肉眼可见的视野里，空空荡荡。
“你看不到我也触摸不到我，我是一个行尸，或者说是一个孤魂，失去了生存的基本肉体形式，只能以影子状游走在这个世界里。”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许筵席稍微稳定了一下心情，听到这个挺温柔的男声，似乎放下了一些不安和警惕。
“我想要你！”
“噗！”
“的身体……”
“滚！”
“你别冲动听我给你解释啊！”
许筵席从椅背上拿了一条裤衩，大踏步冲进了卫生间，砰地关上了门大喊一声，“别进来！”
“我的意思是你反正就是一个走肉，为什么不和我这个行尸交换一下生存的方式呢？！”声音透过厕所门传来，闷闷的但又很坚定。
“我凭什么！我就愿意这样活着要你一具臭尸体管！”
“对！虽然我是行尸，但是我有未完成的事情啊，我想更好地生存而不是像你一样浪费珍贵的生命！既然你不珍惜它，为什么不把它给需要的人！”
“你！给！老！子！滚！”
“这样吧，我们可以交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满足你。只要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把身体给我就行。”那声音还是一本正经。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现在就自杀！”许筵席抓狂似的拿起桌上的小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好好好，你别激动，保持你放弃生命的状态千万不要有好好生活的想法，我现在就走。”
“妈的！”许筵席嘴里这样骂着，心里却五味杂陈。他已经沦落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守护不了的程度了吗？打开熟悉的游戏，没玩几局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要吃手边的泡面却发现时间过了太久，面条已经涨成恶心的姿态，带跑了食欲。
空气里的沉闷，侵入了躯体和大脑，许筵席忽然觉得有些感伤，一种白白看着时间在消耗却什么都挽回不了的悲哀。如果真的变成一具行尸，会不会就感受不到这些了？许筵席左右晃晃自己的脑袋，醒醒！你可是个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交过的人呢！
“至少要找个女朋友吧。”许筵席自言自语。
“那就去找啊。”
“你个臭尸体，你还没走！”许筵席哐嘡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后背被硬硬的地板硌得生疼，眼泪条件反射地在眼眶里打转。
“哎，你们走肉太可怜了。真的，我帮你吧。”
“我还没堕落到需要你这个孤魂野鬼来帮忙的程度！”
“那你……还想要找女朋友吗？”空气里的声音像是来自于诱惑浮士德的糜菲斯特。时间停止了一分钟，契约双方都没有着急，一方等着，一方思考着。
“嗯……”许筵席想，他就这么没骨气一次吧。
那天的夕阳很浓郁，像一个熟透的橙子。眼看着白色的天空一点点被泼上艳丽的色彩，许筵席踢倒了一个啤酒瓶，向空气里问道：“我以后怎么叫你？”
“叫我许筵席吧。”
“……”
“反正你的名字早晚都要给我的，提早适应也不错啊。”
“那就叫你臭尸吧。”
“不太好听。”
“臭尸，千万帮我找个漂亮的女朋友。”
“……”
一礼拜后，许筵席衣着整端地坐在市区里的咖啡厅，临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道路上过往的行人和流动不息的车辆。
“这一段路地面很不好，时常有穿高跟鞋的女孩子不注意就崴脚。这是你的机会，只要做到基本的绅士和礼貌，女孩子就会留下很好的印象。”
“你怎么这么有经验……”许筵席装作低头咳嗽地悄声说。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许筵席要的柠檬茶续杯了八次，眼睁睁地一直盯着大街过往的姑娘，但就是没有等到一个看起来甜美可爱，身材匀称，心地善良的姑娘在这里崴脚。
“臭尸，你是不是唬我呢。”
“再等等。”
许筵席正叹气的时候，朝窗外一瞥，看到了一个姑娘。藕荷色的上衣清清爽爽，齐耳短发衬得整张脸娇小而可爱。眼睛里种着一湖安静的水，把许筵席的心瞬间就被吸引了去。
“就她！臭尸！”咖啡厅里的安静气氛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号令所打破，许筵席后知后觉地低了下头，又迅速快步走出咖啡厅。
“她不合适。”可以听出，臭尸的语气有些紧张。
“怎么不合适了，我觉得挺好的。”许筵席已经走到大街上，顾不得臭尸说什么了。他追上姑娘的脚步，但心情又紧张到快要爆炸。没什么，再不鼓起勇气你就是一具行尸了！许筵席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
臭尸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是许筵席一句都听不进去，因为他已经站在了姑娘的面前，露出了朴实的微笑。
“你……你好……”姑娘没有太惊讶，但是看了看许筵席的脸，一下子忍俊不禁了，“噗，你的嘴角……”
许筵席手忙脚乱地摸摸嘴角，故作镇定地取下残留的柠檬果粒，憨笑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姑娘眨巴着眼睛。
“没有没有……”
“那我就走了。”姑娘笑了一下，又迈开了步子。
“有！有有有！”许筵席急了。
“怎么了？”姑娘一歪头。
“我……就……哎呀……你真可爱。”许筵席挠了挠头，脸红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许筵席的感情生活几乎比牛扎糖还要甜腻黏牙。臭尸一开始一直反对许筵席的快速一见钟情，但许筵席问他为什么，臭尸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后来，许筵席也挺认真跟姑娘相处的，不打游戏了，还找了一份工作。当然，也是靠着臭尸，提前摸清了HR的喜好，才顺利进入了一家互联网公司，成了小白领。许筵席越来越独立，臭尸对他来说也就越来越无用。
如果说是因为一场爱情让许筵席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渴望，成为积极向上的四有公民的，那么也正是因为这一场爱情，臭尸的目标遥遥无期了。
晚上，许筵席没约会。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手机也没电了，没法跟女朋友联系。路灯下，他的影子长长的，跟着脚步一动一动。许筵席看着自己的影子，若有所思，他想起一个人，哦不，是一具尸体。走了有十分钟，许筵席停了下来，靠着一个路灯，点了根烟抽起来。
“你来了。”瞥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影子，许筵席慢悠悠地说。
“哼。”臭尸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一个尸体还心气不顺？”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说我当初怎么会相信你这个走肉？”臭尸的语气冷淡。
“嫉妒我啦？是不是我女朋友特好看，我生活特美满你就看不下去了？”许筵席调侃道。
“你个王八蛋！那姑娘是个多好的女孩！”臭尸怒吼道。
“可我也爱她啊！我知道你要说我配不上她，可我真的在努力，你不是也能看得到吗！”许筵席对着地上的影子大声说。
“我可能是一个永远的行尸了。”臭尸的声音低沉，满是悲哀。
“对不起。”许筵席低下头，熄灭了烟。
从那天晚上之后，许筵席依旧工作，应酬，约会，和平凡人一样经历每一天的琐事，应对每一场突如其来的糟糕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淡和充实，但那个无论黑夜与白天时常伴随他的影子，却一次也没有再出现。
夏天的浮躁很快被秋日的凉意慢慢占领，而在北方，秋天往往短暂。冬日的风雪会猝不及防地扫平一切关于温热的记忆。
许筵席捂了捂身上的羽绒服夹克，向手掌里呵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明天就会开始动拆的老宿舍楼，走进了曾经的宿舍。
桌上有一封信。
她是我想重生的唯一原因，但你先找到了她。许筵席，有了爱的人，就麻烦好好生活。
——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