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

那时候

那是荷尔蒙乱飙的青春期,那是持续几年的春天,那是我还能全文背诵《爱莲说》的年代,那时候郑宇的个头和林洋脸上的痘痘都像雨后春笋一样郁郁葱葱。

我想那时候郑宇的人生目标就是当个花匠。他喜欢水植,尤其是莲花。那时候“莲花”还是个好词,所以恶心一点儿的说法就是,在我心里郑宇就是一棵白莲花。他侍弄花草时候专注的神情,修长的手指,英挺的轮廓和变声后好听的声音在我的眼里耳里种下了种子,长出长长的藤蔓,爬进我的心里不住地挠痒痒。

我记得他指着其中一抹嫩黄,笑着对我开口:“小海,这是海尔芙拉,跟你的名字一样。”

那一瞬间,心里仿佛有一颗炸弹噗地炸开。蘑菇云迅速升起,我满脸通红。仓促转头,林洋在我背后皱着鼻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老爷爷一样养花养草,我看你过几年就该去打太极拳了。”

我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洋看着我,疑惑地歪着脑袋。

“那这个呢?”我指着另一株问他。

他收回视线,从花的名字到种植方法,仔仔细细说了个遍。

记忆里的郑宇,一直都是个安静的人。好像只有两件事能让他喋喋不休:一是说起花草,二是和林洋吵架。记忆中林洋,一直是个聒噪的家伙。好像只有两件事能让她安静下来:一是画画,二是和郑宇吵架。

有些事情,像是注定。

最后,我向郑宇要来一株海尔芙拉。

养在鱼缸里的小海,清雅又惬意地展开它纤弱秀美的花朵,在水面上映出浅浅的倒影。几条小鱼就在这倒影里轻快地游动。

“小海……”我叫着它的名字。想象着郑宇修长的手指和温柔的声音。血液急促地涌上我的脸颊,下腹传来陌生的暖意。脚下发软,我不由自主地坐在凳子上。

海尔芙拉。海尔芙拉。

那一天我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在图书馆里疯狂地查找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资料。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我的课桌与黑板之间、我的眼睛与习题之间,明晃晃地隔着海尔芙拉和郑宇的影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养长头发,每天带着甜甜的笑容,穿最干净的衣服,每天出门前急匆匆地把校服裙腰向上卷了两圈。林洋却好像没有我这么早熟,仍然是胡乱翘着的头发,满脸痘痘,校服上一团一团的油渍。时常放空的眼睛,手边卷子上打满了一塌糊涂的分数。

当其他人们或明或暗地对我和妹妹做出两极评价的时候,我不曾开口为她辩解,甚至暗暗地可怜她。她的表情依然不甚在意,她的脾气却越发古怪。常常没由来地冲着爸妈发脾气,然后躲在房间里大哭。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展开她胡乱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素描纸,看见了郑宇好看的眉眼。我才发现,我脾气古怪的小妹妹,居然跟我怀着同样的心思。

我胸腔里突然升腾起熊熊怒意来。

我一向可怜的、一事无成的妹妹。她怎么敢。

毫无疑问,和妹妹相比,我是优秀的。

更何况,郑宇向来叫我小海,叫她林洋。

海尔芙拉的叶子在水中缓缓伸开。

“吃饭了吗?”我若无其事地学着妹妹的样子坐下。

她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如梦初醒般揉揉眼睛:“没有,懒得出去。”

我瞥一眼时钟:“我以为你自己吃过了。”

“我在等你。”她表情很正常:“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我心中蓦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