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吴门赵金刀
赵金刀站在门廊下喂八哥。当年就是在这块地方,他的大儿媳妇和大孙子被魏昭陵一刀捅了个对穿。
魏心拿了件棉褂子披到他肩上,低眉敛目地站到他身侧,道:“魏昭陵投靠了合合堂。”
八哥低头啄了赵金刀一口,他拈着瓜子仁的手一抖,缓缓道:“是个好去处,老四一向眼光毒。”
赵金刀当年异性兄弟四个,吴赵宋魏,一手撑起吴门帮,遮去了岐城半边天。吴老大十来年前就死了,老三也在那不久后就金盆洗手到南边去过安生日子了。如今仅剩的赵魏两人,却隔着血海深仇。
魏心应了声,不再说话。赵金刀拎起鸟笼往堂屋里走,魏心忙端了茶碗递过去。赵金刀呷了一口,撂在手边:“因着他到合合堂去了,所以你最近对合合堂下了狠手?”
“是。”那日从糊涂寺回来,魏心便发疯一样打压合合堂,她执掌吴门已有九年,那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她早就不屑用了,这次却不计因果的施加到合合堂身上。两家都是岐城的地头蛇,生意门路也不过就那老三样,很快合合堂便显了颓势。魏心听韩阔说曹胖子把宝都押在了魏昭陵身上,全指望着魏昭陵为他斩了吴门的根。
赵金刀道:“怎么,当年事放不下?”
“我同你一样,你放下了,我也就放下了。”
“我放不下。许是人快活到头了,老冤家老朋友都爱找上门来。这几晚我夜夜梦得着吴老大。”赵金刀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心里苦。城里外驻兵是越来越多,世道乱,生意也难做。吴门家大业大,手底下的人多,张嘴等饭吃的人更多。你到底是个女人,操持里外,刀口下拿命挣钱,我心疼你。”
赵金刀顿了顿:“可要是把位置还给昆三,日后他会怎么待你,我两眼一闭是管不了了。难道要你也像伺候我一样去伺候他。”
魏心端起他喝过的茶水,舌尖划过杯沿,抿了一口,道:“我不是靠伺候人才活到今日的。”
她一转身跨出堂屋,只剩赵金刀一个人对着雕花木头笼子里蹦跶的八哥叹气。
等到魏心走得远了,回廊转角处站着的霍九才跨出一步,眼神阴冷地看着她的背影。
方才霍九来找赵金刀,人都走到门边上了硬生生站住脚步。他是个独眼,早年间对头拿铁烙烙瞎了一只眼,打那以后他的耳朵就格外灵光。他听着的头一句话,正是魏心的一句“我同你一样”。
魏心的声音很轻,话也不多,但他仍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你”字的不同寻常。魏心是赵金刀的儿媳妇,也是赵家人在几年前被魏昭陵砍瓜切菜一样一窝端之后,仅存的赵家小辈。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她是个外姓人,但在赵金刀半隐退的这几年里,吴门里实际上是魏心坐头把椅子发话。
魏心是个心狠手毒的女人。九年前一场变故,像把刀一样把她全身的女人骨都削断了,霍九在很长时间里搞不清她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听说过女人是水做的,还暗暗想魏心大概是盛过五十年烧酒的一个瓮做的,又辣又敦实。
但她出了吴门堂口,回到赵家老宅里,便又成了温婉的赵家妇,处处透着对赵金刀一种畏惧的恭敬与疏离。她对赵金刀一直很恭敬,恭敬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是,什么叫作要你也像伺候我一样去伺候他?
“九爷,您怎么站着,不进屋去?”脆生生一句话,霍九回头,魏心的贴身丫头笺英端着碗羊奶站在他身后头,脸上笑着,眼底却不见笑,“外头风大,九爷您当心。”
霍九伸出手,从她端的雕花木托盘里拿起碗,一口喝干了羊奶,用指腹刮了刮嘴角的奶渍,抹到了笺英的脸蛋上。
他眯起那只独眼盯着笺英:“你也当心。”
霍九转身走了,笺英仍站在那,仰头看着头顶一角的滴水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