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折思媚妇

(十五)摧折思媚妇

朱俏是昆三的相好,这事确实是半个吴门帮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怪昆三太嘚瑟,才跟朱俏好上的时候,那叫个百依百顺,搁在心窝里都怕血管子硌着她。

那日朱俏说了一句她命苦,没念过书没上过学,也不知道学校是个什么样子。昆三一听美人叹气,可心疼得不得了,当天就领朱俏上西北大学逛了一圈,结果昆三那王八脾气,跟西北大学里一个学生起了冲突,昆三一口正宗的关中骂人话飙了出来,那学生骂不过他,就回敬他一串洋文,昆三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生生被人给骂了回来。后来事情传回吴门里,昆三差点被笑掉大牙。约莫一两个月里,吴门上下认得昆三的人几乎每人都学了句洋文的骂人话,看见昆三就吼给他听,气得昆三三天不敢出门。

如今霍九说,赵金刀新纳的小妾就是昆三的相好朱俏,人人都合不上下巴了。昆三按辈分可是赵金刀的侄子的,侄子睡过的女人叔叔接着睡,不光要睡还要给娶回家生儿子,这都是什么脏事,蛮人才干的啊,咱吴门上下可都是讲道理的文明人,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啊。

贺拐子端着酒杯站起来道:“二嫂,这究竟怎么回事?”话一出口他也觉得不对劲,魏心是赵金刀的儿媳妇啊,赵金刀爱谁睡谁娶谁,绝对是魏心管不着的,但是不问魏心,他难道去问赵金刀,他转头一瞧赵金刀还在那气定神闲喝着酒吃着菜,完全不想是被霍九戳了暗疮的样子。

贺拐子只觉得他今天不该来吃这顿饭,这根本就是个鸿门宴,赵金刀新纳的姨太太有猫腻,霍九是有备而来专来挑事的,赵金刀饿死鬼投胎一样只盯着饭,吴门上下的人,都疯了!

魏心道:“既然大家兴致好,都想瞧瞧四太太长什么样,那就请她出来给大家看个明白。”她朝韩阔一点头,转而看向霍九:“老九,好好的宴就这么被你搅了,回头四太太出来了,你嘴里的混话可就没处落脚了,算账的时候,你可别腿快开溜。”

霍九点起根烟:“放心吧二嫂,那么多账呢,今天我不走。”

满院的人屏住呼吸,只等着新姨太太出来。

堂屋里先跨出的是一只穿着粉面鸳鸯纹绣花鞋的脚,然后脚面上一截水红的裙摆和一身胭脂红的对襟褂子。新姨太太抬起了头,细柳眉鹅蛋脸,腮边扫着层浅红。

宴上的人都惊住了,还真是朱俏!

独贺拐子一个人喊出声来:“朱蓝?!”

“对,就是朱蓝。”魏心施施然道:“原来老贺认得。认得就好,省得叫不明不白的流言污了赵爷的名声。”

贺拐子老脸一红,他就怕魏心接茬问一句他是怎么认得朱蓝的,难道叫他说他是瞧上了朱蓝,不过还没来得及弄到手?

幸好魏心话一转:“不过她现在改叫乔桐了。赵家既抬她进了门,前尘过往就一刀割断,你们又何必再翻出来。”魏心一顿,语意哀婉,似是低低地一叹:“也难得赵爷有个中意的人。”

霍九冷眼看着:“可是我怎么看,这都是朱俏。”

贺拐子喃喃道:“她是朱俏的妹子,当然有几分像。”

霍九盯着魏心,咄咄逼人:“朱蓝是朱俏的妹子,你不知道?朱蓝长得这么像朱俏,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魏心淡淡道:“昆三那么多个相好,我没空挨个细细看。”

“朱俏是谁?”赵金刀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上前拉起朱蓝的手,“怎么没听你说还有个姐在岐城。”

朱蓝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在日头底下笑得一脸娇羞,“我原就出身不好,再说起有个风尘里过活的姐姐,只怕赵爷更瞧低我,不肯要我了。”

赵金刀怜惜地抚着她的手背:“不妨事的,我怎么会不要你。”

底下群众:“……”

霍九看赵金刀演戏演到这个境界,看得他起了一身起皮疙瘩,也是不得不笑了,他掸了掸烟灰,拿眼风扫了魏心一眼:“你不知道?那就奇怪了,那你为什么要,派人去杀昆三呢?”

他扬手一指大门口:“不巧的是,昆三命大,没死在你手里,魏心,你敢不敢和昆三对质?”

昆三扶着椅子背站着,抬起头,额头前碎发汗津津地打成捋。

昆三一开口,声音都是低哑的:“二嫂,我命大,没死。”

魏心漠然地看着他。

“你要杀我,我昆三烂命一条,无所谓。但是我娘隐居十几年,许蒙从小跟着我,我叫你二嫂,他也跟着叫你一声二嫂,你也不肯放过吗?你也下得去手?”

“那天你叫我领着人去送货,我说我手底下的小子不经事,要借贺哥几个人,你不肯。阿禄,多寿,钟三,状元……你一个一个地点过去,要我带着他们多历练。你明知道那是一条死路,还是亲手把一条条的人命推了上去。可笑的是状元临死前还在笑,说多谢你给了他家里送了两百块钱。”

昆三松手,仰头看天,一手遮在眼前。他的声音里有透着颤抖的哭腔:“后来我想明白了,你钦点了他们几个去送死,不过就是因着他们是一直跟着我的。二嫂,多年前的旧事,我从来不问,你却还是防我防到如此地步,单杀我一个还不算,定要杀到我一身骨横在荒野处、无人敢埋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魏心扬着下颌,哂然笑了起来:“你说我杀你,杀昆夫人,杀许蒙,跟着你的弟兄,我魏心头只一个,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过。”

昆三阖起眼,喉头心腔都被深切的冷和倦堵满了。他一向嬉笑怒骂,身世家仇,声名甚至生死都浑不在意,如今难得一腔肺腑之言,他恸声发问,魏心却只是轻蔑地掠过去,一定要拿粉墨遮满了脸,将戏唱至死局。

“韩阔。”昆三静静道:“你腰间还带着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