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和九年。

天气虽然已经入了秋,可秋老虎还是让人受不住。郑拾清紧了紧身后的包袱,擦了擦额上的汗,抬头看看日头,又向前方望望。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茶寮,他望着那面静静悬挂着的茶旗,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喉咙,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茶寮的老板是个小老头儿。小老头儿年纪已经很大了,可腿脚还麻利得很,眼神也很是尖利。他一看到有客人到,马上小跑过来,从肩头上取下一条已经辨不出颜色的毛巾三两下擦了桌子,留下几道深浅的痕迹。

野外的小店本就没什么讲究,郑拾清也没在意,只管叫了一壶凉茶,一碟花生,一斤牛肉。小老头儿麻利地上好茶,菜。郑拾清先拿起茶壶,猛灌了几口,舒爽地长叹了一声,才又夹起一块牛肉大口地吃了起来。

郑拾清吃得畅快,没有注意茶寮的另一边已经吵了起来。

“你小子,想吃白食啊!”小老头儿人虽然老,嗓门还是大得很。

“我真不是吃白食,我,我的钱袋被人偷了。”说话的小子长得细皮嫩肉,声音里满是委屈。

“吃白食就是吃白食,你是不是以为我人老了,就可以随意欺负了!”

“哪有啊,我真的……”

“阿二,把他给我绑起来!”从屋子里出来了一个少年,看着很是壮实。

那小子一听要绑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辩驳,登时就跑了起来,边跑还边喊:“啊,抢劫了,杀人了!”

他跑得不是很快,可就是让人抓不住,像鱼一样滑手得很,其他人在一旁说说笑笑,瞧着热闹。

郑拾清觉得有一阵疾风朝他刮来,他刚一回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疾风就冲进他怀里,把他撞了个趔趄,胸口生生地发疼。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那小子慌忙地朝郑拾清弯腰道歉,慌乱中,郑拾清只来得及看清那小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眼看阿二就要追上来,小子一下子转到郑拾清身后,用带着哀求的声音念经似的说:“帮帮忙啦,帮帮忙啦……”

郑拾清瞧着那小子的可怜劲儿,觉得有些可笑。他看着已经冲到他面前的阿二,扬声说:“不过是些许茶钱,我替他付了就是。”

小老头儿刚看到小子的泼皮劲儿,本就气得直翻白眼,如今有人做冤大头,他自是乐意,连忙跑到郑拾清跟前,嘴上说着“还是您心善”的好话,手里点着郑拾清刚给的铜板。

郑拾清吃完了菜,喝完了茶,走出茶寮,一个小尾巴跟了上去。

才走几步,郑拾清就停了下来,朝身后的小尾巴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钱袋被人偷了,不跟着你跟着谁啊?”小尾巴的声音那么理所应当。

“偷你钱袋的人又不是我,反倒是我救了你,你怎么能不讲道理?”

“我知道,我知道,你人好嘛。所以我要报恩啊,不跟着你,怎么报恩?”小尾巴摇头晃脑,刚在跑动时乱了的头发也跟着晃悠,像是应和。

“我不要你报恩。再说,我是去投军,你跟着不合适。”

“那我也去投军好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表达着“这有什么难的”的神情。

郑拾清一时气结,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也不再同他说什么,只管走自己的路,任他在后面跟着。只是身后的小尾巴却一刻也不得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中可有娶妻?”

“你为什么投军啊?不怕死么?”

“要我说你这人也忒好了些,这样是不行的,很容易被人骗的。不过,我可不是骗你,我是来报恩的。”

“哎,你这人可真无趣,是呆木头吗,一句话也不说。算了,你记好了,我叫胡因。”

……

正午的日头慢慢西斜,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黄土道上,蚂蚱跳起,又落下。身后小子的声音,像沙漠里的驼铃,不知疲倦,丁零丁零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