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卢南是座小城。初夏的清晨还很凉爽，日出之前甚至有一些寒意。新开业不久的天美商城，值班室的刘振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桌子很新，但空荡荡的。例行检查后，早晨无事可做，他把着一只保温杯，想起前阵子，商场出的一件大事。
当时他还有点担心自己的饭碗，但现在看来是无风无浪，不必担心了，亏得自己那个有本事的连襟，回头还得请他吃饭，当初自己这个工作也是他帮的忙。刘振峰下岗后被介绍到这里工作，小地方的商场，没那么多规矩，干一天算一天，自己算走运的了。
那天下午，天没擦黑，老刘坐在值班室里吃泡面，还在寻思自己是不是该买一部智能手机，连上高中儿子都吵着要买苹果，自己在外面应酬，有个好手机看着也体面点不是。正值这空档，外头忽然一阵骚动，他放下茶杯出去看情况。
一楼北侧，人越聚越多，老刘一眼就看到了。
一个女人。
几个男人拽着她，女人躺在地上，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破口大骂，情绪激动，双方僵持着。那姿势非常别扭，有人拽着她的胳膊，还有两个人扯着她的腿吊在半空中。女人穿着黄色的运动外套，淡蓝色的牛仔裤，黄色中长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看不清脸，大约是很年轻的。同时他也明白了骚乱的原因。
年轻女人的牛仔裤被褪到一半，挂在腿弯处，十分不体面。现场很快失控了，男人们骂着——你个骚屄那么想爽吗，好我们今天让你爽个够！说着把她裤头扯下来，拿尖头皮鞋狠狠地踩着女人的下身，还有人一直在旁边拿手机录像，看样子录了有一两分钟了。女人一直挣扎着，但四肢都被拽离地面，使不上力，看上去身材也很娇小，又抖得跟筛子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自然是反抗也没用，只跟个上岸的鱼似的，不停地扑棱。男人又骂——让你骑到瑞姐头上，让你能！围观者才知道那个叉着腰骂人的妇女才是中心人物，心里明白过来，这大概又是一出正房打小三的家庭伦理剧。
刘振峰看到现场的时候大脑空白了一下。
然后第一个念头是，这咋整，这群男的看着不好惹。第二个念头是，自己不会受影响吧，儿子来年就要高考了，上大学又得花不少钱。
显然他从没见过这阵仗，等到反应过来，他强装镇定地吼旁边围观的人——显然他们也有点懵，带着一种黄昏时分大脑血糖不足的那种懵。形势变化太快，从这群男人一脸不善冲进商场到确定目标，到把年轻女人控制在地面上，也不过一分钟。扫地大妈的拖把还握在手里，从刚才到现在没有动过一下。
人群理所当然无视了他的厉声厉色，渐渐多起来，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打量着。
一边用传呼机求助，他又硬着头皮吼那群正在骂娘的混混。他们穿着廉价的西装，带着一种混社会的人特有的痞气。他当然也失败了，这时候同事还没赶来，其中一个男人笑嘻嘻地靠近他，有意无意地拿身体挡住他，眼睛也不看他。只说正在给这个婊子点教训，笑意里带着阴冷和狠厉，劝他不要插手——聪明人都不会管这种闲事儿的。说话间站着的妇女又伸手啪啪打了地上那年轻女人俩巴掌，又狠狠踢了两脚，骂得唾沫星子乱喷，年轻女人手脚被箍住，就跟个猫狗之类的什么似的受着。
你们要闹事出去闹。
老刘拿出自认足够严厉的语气喝止他们，实际上是退了一步，不让他们闹事儿。他没那么大本事，但至少不要在商场里面，影响太不好了，传出去生意还做不做了。他没有上前，也没想过要上前。对方很多人，这边只有他一个人。同事应该报警了，他看到他们跑过来的身影，觉得有点底气了。
形势又很快地变化。几个男人意犹未尽地放开他们的教训对象，余怒未消的妇女也只沉着个脸不说话，男人们只好替领头者骂地上的女人。年轻女人少有表情，也不说话，就在地上躺着，跟赌气似的，上衣在撕扯中往上露出了一截，露出白色的肚皮，背贴着冰凉的瓷砖，看上去很单薄。
一群保安和这群混混周旋着，都悬着颗心。幸而没有肢体冲突，因为这群男的很快就达成了目的，只是嬉皮笑脸又不容置喙地跟他们推搡，还在警察来之前成功逃脱了。
一个中年妇女把年轻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还告诉她在外面不要随便惹这些人，期间那女的一直垂着头，头发还是很散乱，看不清表情——这时候刘振峰有些奇怪。这年轻女人没有呼救。从开始到现在，除了下意识地尖叫，没有力气地防抗，她没有向周围求救，一次都没有。那群男的走了之后她也只是照旧抖着，除了脸色白了点。
从此处看过来的面无表情的脸，这会儿都慢慢转了回去。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人就走了，留下一些观望事态的人还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曾经试图站出来阻止他们——因为在他们注意到这边之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做。
大家很明事理地和漩涡中心的闹事者保持了体面的距离。
像是一只风筝往天上飞着飞着突然掉下去。
整个事件发生也不过几分钟，潜伏，孕育，爆发，熄火。警察来了，把受害者带走做笔录，才最终告一段落。
刘振峰和同事一起维护现场秩序。这期间他打量了那年轻女人一眼，衣服都穿好着呢，个子确实也矮，看上去没什么劲儿，怪不得不撒泼；脚上穿了双白色的粗跟凉鞋，和黄色外套一样看起来像地摊货，尤其是一头半长不短的黄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廉价的气息。这样的女人，得是啥样的男的才能想到找她当二奶啊，刘振峰啧啧称奇，估计给的钱也不多，这男的要么就是抠，要么就是自己也没多大本事。最后这整的，多不体面啊，老婆都管不好，后院着火，让人看笑话……
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刘振峰漫无边际地想着，前段时间同事中间还议论纷纷的，有人说给别人当小三是够不要脸的，不过最后也被整得……估计以后日子都不好过了吧，好像听说自杀了还是什么的，不知道真的假的；还有人说这个正房，她报复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弄得也不好看，谁脸上都没光，又有人猜测那男的也是个窝囊废。
喝口热水，叹一口气，刘振峰最后在心里总结道，这人啊，就千万别想着破坏别人家庭，否则不都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么。
总归没什么大事，这一年还是很平和的，工资稳定，无灾无病；夫妻生活也很稳定，主要是忙着四处奔波，搞外遇也没那个精力；儿子成绩勉强可以够得上一本；国家领导人给这个国家带来了新气象，经济也一直在向上，生活还是有很多美好与和谐的，往大处想想，心里多少也是高兴的。生活嘛，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