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个诗人”

(十二)“其实我是个诗人”

昆三拉着状元,走过了一里地,在岔路口遇上了一个人。

冯得意靠着马看月,手里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路旁的树根。

昆三停了步,“你在这等着杀人,还是等着收尸?”

“我等一个活人。”

昆三绕过他,冯得意抬起胳膊拦了下:“魏昭陵呢?”

昆三嗤笑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革命党。”

昆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冯得意推了推金边眼镜,“怎么?要找陕督抓我?”

昆三不说话了,冯得意笑着道:“其实我是个诗人。”

“魏昭陵也是革命党?”

“他不是。”冯得意极快地回答。“但他借了我的东西,我现在急着拿回去。”

昆三思量了半晌,“枪?”

“对,魏昭陵带来的马队的,和合合堂的枪,都是从我这拿去的。”

昆三“哦”了一声,抬手一拳打了过去,“原来就是你这个祸根。”

冯得意这是第二次挨他的打了,熟门熟路地扶正了眼镜,抹掉嘴角的血,走到马车边上,看着上面一句句尚温热的尸首,“他只说要了结一段公案,又许诺了报酬,我没想到会死这么多的人。我很抱歉,我恐怕……”他揉了揉额头,“恐怕要做上整夜的噩梦了。”

昆三冷笑:“你也觉得死的人多了?你也会做噩梦?革命党人不是不怕死。”

冯得意一贯温和地笑笑:“我们是不怕死。”

昆三拉起车缰,冯得意按住了他的手,“你上哪去?”

“埋人。”

“我陪你去。”

“滚开滚开,好狗不挡路。”

“我陪你去。”冯得意上了马,他上马的姿势格外利落,同他一派文弱的外表反差极大,“葬了他们。去哪?你说的那个狼土坟吗?”

昆三站在地上,仰头看他,声音微微透着哽咽,“放屁,狼土坟那是葬孤魂野鬼的,老子兄弟有名有姓有家,才不睡在那。”

冯得意笑了起来:“是是,你兄弟有名有姓,独我是孤魂野鬼。”

两人在白园埋了人,靠着不知谁的无名的旧墓碑分了一葫芦的烧酒,月上中天时,昆三已喝得醉眼蒙眬。说话的舌头都大了。他拍着冯得意的肩,“我总觉着你像一个人,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像谁。”

冯得意摘了眼镜搁在坟前草窠里,西装挂在碑上,解了衬衫袖扣,笑道:“该不是像你哪个早死的兄弟吧?”

昆三拧起了眉,“你怎么总死啊鬼啊的。”

“这怨你,我头次见你,你就说要丢我进狼土坟。害我现在总想着,我大概是个不能长命的。”

“放屁,我兄弟,就没一个早死的,都大富大贵,活得赛王八长!”

冯得意咽下一口酒,指了指他自己:“也算我一个?”

昆三睁大了眼仔细地盯了他有一会,忽然一声高呼:“好!就算你一个!”吓得冯得意手一抖。

冯得意笑道:“还是别算上我,我马上就要做一件只有短命鬼才会去做的事了。”

“短命鬼?”

冯得意又指了指自己,“正是在下。”他和昆三一起笑起来,昆三却笑着笑着,哑了嗓子问他,“你要干什么去?”

“革命啊。要不我怎么叫革命党。”

昆三摆了摆手,“你们的事,我们混江湖的不懂。”

“你懂。”冯得意扶着墓碑站起身,“很多人都懂。”

极远处连绵缱绻的山势隐约起伏,每个黄昏,日头都将在那样远的山的尽头落下来的,落到人世里来。

可惜入夜了。日落了。

昆三也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