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远航
张译心
女，西北大学文学院2012级创意写作班学生。
深夜，海风灌入这条巷子深处，一路带来阴沉的呜咽声。巷子深处，在某幢房子的门廊下那黑洞洞的阴影里，藏着两个身影。
杰姆竖起衣领，眼神锐利地看着瑟缩在角落里的同伴，压低了嗓门：“汉克，别告诉我你要临阵退缩。”
把自己半张脸都裹在围巾下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牢牢地插在兜里，又往墙角挤进去一些。
杰姆凝视着黑暗里那张看不清的脸，深深吸了口气，海水的腥味充满了口腔，几乎能尝到苦涩的味道：“你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他的声音落下去，巷子里完全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有屋中传出的嘈杂的音乐声和男女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一道墙相隔，泾渭分明得像两个世界。
“我不会走的。”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汉克抬起了头，淡色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亮。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捏住围巾，又往上拉高，一直到眼睛的下方，声音再一次从布料下传出，闷闷的：“我只是觉得今晚有点冷。”
他侧过脸，从门廊的遮掩下只能看到一线黑幕，一颗星星都没有。
杰姆抿紧了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在那里。
屋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少，窗户一扇一扇暗了下来，里面的人们似乎已经感到了疲倦，准备结束派对。这时，杰姆紧靠着的那扇门从里面响起了频率一致的叩门声，六声，不多不少。他抬起手，回应了五次敲击。
门打开一条缝，有光线从缝里漏出，照亮了门廊的地砖。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红色的胭脂也无法掩饰她差劲的气色，仔细看还能发现藏在厚粉下青黑的眼圈。她谨慎地向外窥视，在看到杰姆的脸时明显松了口气，但一张脸还是很生硬。
“进来，小声点。”她拉开门，让两个男人从恰好能通过一人的缝隙间挤进来，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快步把他们领到了储藏室内。
蜡烛点亮之后，利比盯着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杰姆点了点头，看了汉克一眼：“我们不会失手。”
“我也这么希望。”利比冷冷地说：“你们最好下手干净点，免得达不到我的期望。”
杰姆向她行了个礼：“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利益一致罢了。”利比冷淡地说。然后她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杰姆立马移动到了一堆酒桶的后面，他转过头，看到汉克贴在墙上，消瘦的身形完全被一排木柜挡得严严实实。
利比打开了门，外面响起柔媚的女人声音：“利比，被我逮到了吧，你在偷吃。”
“对，我在吃东西。因为一群猪猡让我没腾出哪怕一丁点时间来进食。”
“呵呵，你说话真粗俗。你说我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好不好？”
“随便。”利比冷硬地说：“以后我会记得每周三重点检查厨房的窗户，保证每一扇都牢牢关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你真讨厌，还是不懂说笑。”那女人咯咯笑起来：“拿些点心给我，帕克先生饿了。”
一阵响动之后，储藏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出来，我们要抓紧时间。”
小心翼翼地走在木制楼梯上，腐朽的木板嘎吱作响，似乎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人的体重。杰姆看着天花板上的蛛网与白墙上蔓延开来的霉斑和污迹，咋舌道：“真难想象这属于这幢房子的一部分。”
利比举着烛台走在最前面：“这里只有我会使用，你们可以放心。偷情的人宁愿直接从窗台跳下去也不会愿意进到这个楼梯间。”
大概是因为紧张，杰姆觉得今晚自己话有些多。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这里有怪物，会在黑暗的掩盖下把人拖入深渊。”
利比的影子在墙上拉出长长的一条，随着烛光晃动着，她站在三楼的平台上等他们。“人总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半死。”她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到了，饶舌的先生。我期望你杀人的时候能够管住你的舌头。”
“再次感谢您，让我放松了不少。”杰姆又一次行了礼，汉克站在他的背后，像一抹幽灵。
利比看着这两个男人：“走出这里，第一个岔口往右，就是‘尊敬的’格兰特先生的房间，这是钥匙。我猜这会儿他大概正蒙住双眼，和双胞胎姐妹玩捉迷藏。”她脸上露出了厌烦的神色，顿了顿，又说：“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们两位外行身上，事实上，我已经攒够了请杀手的钱。如果你们失败了，那么就当作还有一个有相同目的的人可以顺便替你们报仇吧。”利比微微一笑：“不管如何，祝你们好运，先生们。”
一切都很顺利。当杰姆用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这间屋子里的三个人没有一个察觉到这件事。正如利比所说的，高贵的格兰特先生眼睛上绑着绸缎的遮眼布，嘴里发出下流的呼喊，正和两个只穿着内衣的少女嘻嘻哈哈地追逐着。
杰姆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放倒那名少女的了，大概动作不会太温柔。他的眼中只有光着胳膊和腿的格兰特，和他那张充满丑陋情欲的脸——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混蛋，这样一个人渣，毁了他最亲爱的妹妹！
他第一拳就让格兰特的鼻子歪到了一边，第二拳大概打掉了不少对方精心保养的牙齿，第三拳则让这个身份高贵的先生几乎飞起来，然后蜷缩成一团，痛苦地不停咳嗽。
杰姆蹲在格兰特身边，饶有兴致地听这位先生在咳嗽间隙不停地漫骂，然后他解开了格兰特的蒙眼布，露出了称不上温和的笑脸：“晚上好，先生。”
“你们是谁……咳咳咳咳……你们知不知道我……咳咳咳咳咳咳……”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尊敬的格兰特先生，”杰姆看着格兰特条件反射地点头，顺手把蒙眼布塞进了他嘴里：“现在我说，你听。”
他看着忍住疼痛挥舞四肢试图挣扎的男人，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灯光下闪着寒光的刀刃抵在了男人的脖颈处。“首先，感谢你对西蒙斯夫人的信任，让我可以绕过你那群保镖和你面对面的交流。”
“第二，感谢你从不锻炼，让我可以尽情地接触你光滑的软肉。”
“第三，你还记得一个卖花的姑娘吗？她大概十四五岁，穿着碎花长裙，每天都在广场兜售鲜花。”
杰姆看着脸上混合着愤怒、恐惧和疑惑的格兰特，褐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好吧，我有答案了。我猜你根本已经忘了这回事对不对？忘了曾对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做过什么，忘了你一时兴起的游戏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忘了你是多么禽兽不如！”
杰姆的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抬起手猛地刺下去，一刀又一刀，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但他毫无所觉。本来在他钳制下的格兰特因为疼痛爆发了求生本能，胡乱地挥舞掀翻了杰姆，然后取出了嘴里的堵塞物一边大叫救命一边连滚带爬地朝着门的方向撞去。
胡乱逃窜的格兰特被一把椅子迎面狠狠击中，再次摔倒在地上。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淡色的瞳孔……
格兰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嘴里还在流着血，口齿不清道：“你……你是那个……音乐……”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狠狠击中，接着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击打，让人无法躲藏。难以想象那具瘦弱的身体里居然藏着这样强大的力量，每一次抡下椅子都是恨意的激烈爆发！
汉克最终放下椅子的时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被殴打的对象已经快要看不出人形，鲜血渗透了高级地毯，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动静太大，快有人来了。”汉克摸到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要确认他无法再活过来。”
杰姆点了点头，也拿出了枪。
枪声响彻整幢屋子，划破表面上的平静时候，利比正待在厨房里，说不上是不安还是别的，始终觉得无法静下来。听到枪声后她奔到门外，能清楚地看到右边三楼照亮黑夜的冲天火光。她盯着那道温暖的光亮，眼睛眨也不眨，泛着血丝的双眼很快溢满了泪水……
杰姆同汉克紧紧抱在一起，这个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朋友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勇气，让他不再害怕，永远坚定信念，也让他可以放心地泄露自己的软弱。
“我们杀了他……我们成功了……”他在汉克耳边哽咽着，动作轻柔。
“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问了他还记不记得贝尔……他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记得，怎么可能记得被他们伤害过的下等人！”
“我可怜的贝尔……杀了他又怎么样，贝尔再也不会回来……”
汉克拉下围巾，拥抱了他：“报仇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得以释怀。”
安静的舱室里，只剩下了啜泣声。
天亮时，船起航了，他们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