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

有酒

李琳

笔名庆长,女,陕西咸阳人,西北大学2013级创意写作班学生。或几行小诗,或几句随笔,或煞费苦心的短篇小说。其写作风格亦不少,或情真意切,或铿锵有力,或语无伦次,或平淡如水。渴望通过文字认识自己。

坐落在城市西南墙角的“Moon”酒吧很奇怪。作为一间酒吧,开在众多书店与古玩店之间,若不经内行介绍,谁也看不出来那是个酒吧。或许不是它奇怪,而是人们称之为“酒吧”这一现象很奇怪。这里没有播放任何音乐,没有光怪陆离的灯光,有的只是满墙壁印象派的壁画,堆积起来的大大小小的陶瓷酒罐,木质楼梯,屋顶上有一扇窗子。

我问好友陆禾:“这个地方有点诡,我要来一杯百利甜压压惊!”

“要你妹百利甜!这里只有一种酒。”

“没有颜色那种?”

“没有颜色那种。”

来这里的人都是酒鬼。屋子里无比敷衍地摆了几张小桌子与高脚凳,自然月光照入。楼梯上,墙根处,扶手上,桌子上,他们体姿形态各异,但都保持两个共通点:一,已经不省人事了;二,在喝酒。

接近这种人群使我感到快活,他们完全沉溺在另一个世界,安详,平和,一点也不焦虑。

陆禾戳戳我的胳膊:“你别看他们东倒西歪的,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哎,你知道这里最大的酒鬼是谁吗?”

我看到一个男人,盘腿坐在地板中央,空酒罐子围绕自己摆了一个圆,他正欲摆第二层,然而重心不稳身体乱舞在酒坛之间,他只得将圆扩大,再扩大。

“他?”我指着圆酒罐中心的那个人。

“不,最大的酒鬼是这里的老板。”

“老板在他们中间?喝到这种程度?”

“当然不是啦!要是他喝的话,哪里有这么多酒来开酒馆。”

“所以,这些都是他的酒,因为不喝了所以拿来卖?”

“呃,是他的酒,的,一部分。”

我看着这满屋子的一堆一堆装满酒的坛子,瞪大了眼睛想找出一个门来挖个洞窥视这个老板。

“这人天生只能做酒鬼,这个店被他经营得很不怎么样。酒都是好酒,以这么铺张浪费的手法出售,这些酒鬼,不给钱的大有人在。”

“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他以前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酒鬼,爱赏月的酒鬼。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现在他不喝酒了,连酒鬼也不是了。”

我看到地上这些歪歪扭扭的人。他们茫然,麻木,像是没有灵魂的躯体;一会儿又睿智祥和,变成一个个的灵魂。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陆禾。

这时候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发型凌乱,胡子巴茬。头发下面眼窝深陷,看起来很忧伤。他没有喝酒。同样像一颗游荡着的灵魂,但是与众不同。

我对他产生深深的好感,同时好奇心膨胀。

他是个酒鬼。

一个不喝酒的酒鬼。

一个爱上月亮的神经质般的酒鬼。

酒鬼每到一处,必先给屋顶开辟一个可供赏月的窗子。宽敞的狭小的。浪荡子的天性,令他不断行走,处处留窟窿。酒不离身,口不离酒,目不离月。

直到来到这座城市,他遇到他的嫦娥。“嫦娥”白衣飘飘,飘至他面前。酒鬼第一次对一个人类感兴趣,他们迅急快速地沉沦于恋情。他们在庭院里追逐打闹,在湖水中央撑船嬉笑,在月光照射进来的幽密空间倾诉衷肠,他伏在她的肩头说:“你生来令我快乐。超越美酒,超越婵娟。”

“嫦娥”莞尔:“那你可能摒弃它们,只属于我?”

“不,我本属于你,但你与彼同在。”

“嫦娥”放弃争辩,只争朝夕相爱。“嫦娥”素不碰酒,但难以抵御他醉酒之后的欢乐之诱。她倚在他怀中撒娇,他将酒灌在嘴巴里,俯下身子去喂她。

“嫦娥”感受到快意,酒后玉骨仙姿,更加动人。酒鬼心思极简,人生快事不过如此。应“嫦娥”之邀,他开始筹备起他们的婚礼。他在城角买下一片地,“嫦娥”对周围盈满的书香感到满意。照往常一样,酒鬼在屋顶凿出一扇窗户,不大也不小。购买木材与涂料,身影忙碌,“嫦娥”温柔善良,简朴小屋宛如温柔乡。

只剩下地板没有铺,酒鬼希望一次性买完木板,天色暗下来才得以回归。他扛着一摞木板打开门,这晚的月光尤其耀眼。“嫦娥”在屋子里,在月光下,纤腰玉带,美轮美奂。他伸过手去,欲牵起美人,却只抓住一手纱。

“嫦娥”果真嫦娥,散发出耀眼光芒轻升,穿过刚凿出的窗子,奔着月亮而去了。

酒鬼以为这是她为自己表演的节目,呆呆望着窗口,“数到几你会掉下来?我要接住你!”他笑着向窗口大叫。

没有任何回应。

他在屋子内搜索,没有她的藏身之地。他站在地上大声吼叫,他把手中纱衣翻遍,他走出屋子,在街坊里询问,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在街道上蹲下来,开始抱头痛哭。有人俯下身子问他: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忆起来,哽咽着望着那人,无法说出口。

他爬上屋顶,站直了身子望向月亮,月亮蒙在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里面阴影涌动,缥缈而神秘。“你在吗?”他向月亮轻声问道。

没有,没有回应。

孤独感似迫不及待一般,汹涌而来。“幸好还有酒。”他苦笑着跳下屋顶,来到藏酒的地窖。

然而他再也无法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