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涉僵持与李鸿章破局

二、交涉僵持与李鸿章破局

7月底,柳原到达北京,与总理衙门展开交涉。在与总理衙门交涉期间,柳原提出觐见要求,总理衙门采纳李鸿章的意见,将解决台事作为同意觐见的条件,“俟台事定议,即为奏请觐见答之”[29],然而,并未产生效果,双方相持不下。在交涉陷入僵持之时,日本将对中国动武的消息亦在沿海官员之间流传。

李鸿章也获得了这一情报,但他断定为谣言,是日本“为恫喝胁制起见”[30]。随着日军募兵援应台湾且将侵犯江浙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31],沿海一些地方官员大为紧张,江苏巡抚张树声甚至写信请刘盛藻率军支援。此前,江苏巡抚张树声和两江总督李宗羲还曾策应台海一带,调集徐州铭军援应台湾,沈葆桢还曾致函感谢两人。[32]此时,张、李两人已经开始不镇定,为了纾解张树声与李宗羲的紧张感,8月下旬,李鸿章特意致函安抚两人。在给张树声的信中他指出:日本若真有进攻江苏的意图,“岂肯明说”,“日本尚未大举,此等密计何至传播数千里以外”;“凡为此说,信此说,或将信将疑者,皆无病而呻吟,无风而自惊耳”。随后他还委婉批评了张树声:“不料吾弟兵事起家,亦随众为颠簸也。”[33]在给两江总督李宗羲的信函中他写道:“自来兵家好声西击东,日情诡秘尤甚,岂能预定所向,亦岂数千里外所得闻知。柳原过津到京后,议论总以番地非中国管辖,并未敢冒犯中国。谓调兵援台,尚近情理,若径犯各口,先须与西洋议定,乃可任意乱窜。”李鸿章认为,日本行事难测,若真打算与中国开展,消息不可能轻易被探知;且通过与柳原会面,李鸿章探知日本不敢冒犯中国;退一步讲,即使日本意图侵犯沿海各口岸也需要与西洋国家通气,定不敢随意出兵。此外,李鸿章认为,“台地甚宽,断不能遽与交锋开仗”,沈葆桢若不与日本决裂,“日人亦岂肯先行决裂耶”。鉴于沿海人心浮动——“南中谣惑纷纷”,李鸿章希望李宗羲与张树声保持镇定、稳定形势,“尚赖我公与振轩从容镇静,以定众志”[34]

自台事起至今,清廷上下已经出现倦怠之态,气势渐渐消弭;特别是沿海一带流传若台局破裂,日本将攻打沿海,这让沿海地方官员大为紧张,沿海人心浮动。身为淮军将领、曾经征战四方的张树声竟也对传言大为紧张,给李鸿章极大触动,“江帅因仲复谣传日人有攻金陵之意,惶遽无措,谆请子务全军南下,镇扼江海饷源重地”。李鸿章意识到台事不现转机,中日则会一直处于这种对峙状态,不利于人心稳固。此时,上海道沈秉成的《销兵刍言》也对李鸿章产生影响,“然所谓遇刚则柔,遇柔则刚”,“膏肓之疾,甚于眉睫之患,留此患或尚可愈疾,否则痼疾不瘳,必更加甚”。[35]

柳原进京后,中日交涉主要在柳原与总理衙门之间进行,作为钦差的沈葆桢不再承担实质性的交涉任务,由于距离京城较远,很多时候他是通过李鸿章的信函获悉中日交涉详情,在他给同僚信函中,曾多次提及,“李伯相抄示甚详”[36]。这说明,沈葆桢虽然是钦差大臣,但与李鸿章相比,他已经难以及时掌握交涉动态。然而,作为钦差大臣,他仍然密切关注柳原的动向。起初,他认为日本“为天所困遭疫甚酷”[37],“其将领士卒思归甚切”,“其主贪心不戢,内变将兴”,[38]“暴师日久,非我之患而彼之患也”;只要总理衙门“能坚持相持,彼自情见势屈,若欲速了而迁就应之,恐愈迁就愈葛藤矣”。[39]他还致函李鸿章,只要总理衙门坚持不退让,日本只能接受中国处理办法,“总署能坚持成议,勿迁就之,其去来[40]我范围也决矣”。[41]然而,随着交涉陷入僵持,虽然总理衙门以“柳原入都即可了结”来宽慰台湾防线前线的沈葆桢诸人,但是沈葆桢从李鸿章处得知交涉并不顺利,且探得日军在台湾将会有新军事行动的消息。[42]他深感部署海防之时的压力[43],产生消极情绪。这些都推动李鸿章考虑对日本让步。

日本侵台事发后,休假中的文祥被召回,“随时前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商妥办”。在柳原与总理衙门会谈前,文祥曾上奏:“自庚申岁随同恭亲王办理中外交涉事件,不过笔舌辩论,究无实在把握。祇以财赋不充,兵力不足,不得不敷衍目前。”“现在日本借端启衅,欲肆侵吞,已有不能敷衍之势。且彼与中国最近,傥使其得志台湾,将来之患愈不堪问。”[44]文祥此奏折意在表明“海防紧要”,请朝廷“宽筹饷需”,而从其中不难看出军事薄弱给清廷外交带来的被动,以及文祥在日本侵台一事上的底线——保住台湾,不使日本“得志台湾”,这一点与恭亲王一致。

柳原进京后与总理衙门唇枪舌剑数次,双方僵持不下,总理衙门深感疲惫。为了探出日本的真实意向,恭亲王奕对柳原表示:“我两国唇齿比邻,同文之邦,无论谁家胜负,不是两国之利,既明此道理,不必辩论。今日肺腑的话,是讲了解今日之事。我中国不肯令贵国下不了场,贵国亦不可令中国下不了场。”同时还以“阋墙御侮”“养病却酒”为喻,请柳原“由肺腑想出办法,两边怀恕,可以落台”[45]。8月20日,柳原致信总理衙门:“五载奉使,渥承贵王大臣优待,克寻盟好。上当斯任,幸蒙犹以同病相怜,却酒论药为喻。如获再剖一层热肠,即将贵国别有何等施设方法,措明后局,使本国此役不属徒劳,可令下得了场,以固睦谊,是本大臣肺腑之望。”[46]柳原暗示总理衙门,日本需要补偿。经过试探,恭亲王等人了解日本交涉目的在于获取补偿,未对台湾有要求,未越过底线,并非不可接受。然而,对于补偿一事,柳原和总理衙门皆不愿主动挑明。

获悉总理衙门与柳原的交涉情况,李鸿章已勘破中日之间僵局的症结所在:恭亲王、文祥等在与柳原交涉时已产生以补偿来结案的意向,然而中日双方都不愿主动提出、挑明:“恭邸、文相与柳原晤语,词令非不甚善,惟已陷溺西党,岂能唤醒迷途。至令伊想一了结办法,彼此吶然,如不出诸口,皆为兵费,取与两失国体,哑谜文字,终须叫破,但视其如何立言耳。”李鸿章意识到,总理衙门与柳原的交涉僵局终归要打破,只是需要看怎么“立言”。谋求担当持重重臣的角色,获得总理衙门恭亲王和文祥等人的认可是必要条件。

体察到朝廷上下尽显希望尽早解决台事的意向,“中外无不冀事之速了,一了则百了”[47];尤其是勘破枢廷有意妥协的意向时,李鸿章意识到再坚持之前的强硬态度已不合时宜。李鸿章决意主动提出补偿方案,打破交涉僵局。8 月27 日,李鸿章将《论台事归宿》一函提交总理衙门,对现有的台事解决方案予以分析,主动提出给日本“抚恤”,承担了“破局”重任,且提出落实到“通商”,纾解总理衙门不知“如何立言”的困难。

在《论台事归宿》一函中,李鸿章主动提出给日本一定数额的“抚恤”的方案。他指出对琉球漂民被杀一案中国并非无可指责:“平心而论,琉球难民之案已阅三年,闽省并未认真查办,无论如何辩驳,中国亦小有不是。”故而,李鸿章认为,可以给予日本一定的钱财以安抚日本,并非日本所迫,而是中国对日本施恩的羁縻之策:“万不得已,或就彼因为人命起见,酌议如何抚恤琉球被难之人,并念该国兵士远道艰苦,乞恩犒赏饩牵若干,不拘多寡,不作兵费,俾得踊跃回国,且出自我意,不由彼讨价还价,或稍得体,而非城下之盟可比。内不失圣朝包荒之度,外以示羁縻勿绝之心,未审是否可行。”对于这笔钱应该以何名目,他提出可以借助“通商”名义:“惟目前彼此均不得下台,能就通商一层议结,洵是上乘文字。”[48]

对于是否给予日本钱财补偿,李鸿章态度前后出现比较大的转变。7月初,在获悉日本提出补贴军费的要求时,李鸿章认为“贴费通商皆万不可开之端”[49]。此时,李鸿章不仅赞同落实到“通商”结案,还建议考虑给予日本一定的“抚恤”。李鸿章之所以有如此改变,一是他感受到朝廷上下急切希望了结台事的愿望,还察觉到军机处和总理衙门有通商和给予兵费结案的打算,但恐“为清议所不许”,他主动点破并提出了此方案。李鸿章提出给日本一定“抚恤”,也是察觉到日本索要钱财的动机,“恐非琅峤通商所能议结者”。鉴于此,李鸿章提出给与日本一些“抚恤”,这也是其提出的破解交涉僵局之法。[50]

由于与总理衙门交涉一直未有进展,柳原前光要求政府,“从国内派来带有全权的重臣,以图一举解决善后处置问题”[51]。8月1日,日本政府任命要员大久保利通为全权办理大臣,负责与中国的交涉事宜。[52]9月初,大久保到达天津。

为了向日本表示不退让的态度,李鸿章在大久保通过美国领事对其进行试探时,“无丝毫松劲语气”[53]。为了对日本进行威慑,李鸿章主张设防以“虚张声势”。8月底,他致信两江总督李宗羲:“日本又遣内务卿大久保者由沪赴京,其人久历西洋,专为台事而来,或可遂有成说。无论其如何行径,自应先事设防,但不可稍露张皇之迹。”李鸿章还对津沽也作了相应部署,虽然“津沽兵力亦非甚足,有台而炮位甚缺”,“明知不足当大敌”,但是他“不敢不强为镇静,亦尽其力所能为而已,所不能者,听之天数”[54]。李鸿章认为,虽然目前不便开战,“未便加遗一矢”,但需要“虚张声势”。[55]他深知“虚张声势”,难以“当大敌”,但能构成外交交涉的倚仗。

李鸿章对大久保的态度以及加强战备“虚张声势”的举措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让日本有所顾忌。大久保、品川忠道等人搜集到中国在沿海一带的舰艇、军队调度的情报[56],还刺探到中国打算购入铁甲舰和在福州造船厂造船。[57]特别是“中国方面加速造舰一说”,让日本“感到紧张”,并根据情报判断“中国政府内部的强硬论相当盛行”,还视李鸿章视为强硬的主战派。[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