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权威的形成
庙宇的权威性来自神灵的权威性。神灵的传说、灵验功能是庙宇权威形成的主要依据。在各村奉祀的神祇中,茹公神的传说与水利有关,其庙宇在水利事务中的权威为其他庙宇所不及。通过分析茹公神的神化过程,可进一步探究庙宇权威的形成过程。
五台山境域神灵众多,以佛教神和本土神居多。佛教神源于五台山的佛教文化系统,本土神则源于民众的日常生活。茹汝升是代州先贤,其教民使水的功绩为当地民众熟知,“西峨河,西南十里,源出荆山,茹仆射尝教民溉田”[13]。茹仆射,即茹汝升,唐朝当地的水利专家。“茹汝升,代州人,长安间为仆射。州峨、峪水泛滥,汝升理泉脉传水,就道穿渠,教民灌溉,里人获安业。峨、峪口建祠祀之。”[14]峨口、峪口均属峨河流域,在茹汝升的指导下,峨河流域始有引水灌溉的记载。茹公的治水传说符合古代礼制中创设民间神灵的标准:“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劝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15]因此,民众在峨河流域建立多座茹公庙加以奉祀,茹汝升也逐渐神化。现有关于清朝茹公信仰的记载集中于中解村的茹公祠。该庙始建年代不可考,但金统治代州时,已有修缮记载如下:
尝闻称扬德善,莫非君子□□发显功名□慰神明之意。夫庙居□□记耳,重修于元丰之间。里人父老相传□昔日唐时,西峨之水泛滥,直流于里□久而为……所司由覆上知,乃命功臣姓茹□□□仆射于此祭而治之,其水自归于里东,民方获安之,建其庙,岁时享祭。凡有祈祷,未尝弗应,里人□□立石,盖不知功德之□□以且□叚景,里忍讲出奉□其□文舆所得无□□上骑都尉茹仆射墓志:茹公者,讳□□□大□其先叚景,五台山下人也。公气志雄豪,□□魁廓,性直仁而有所毅然不群。全尽忠尽节,□□有善始善终之□。年当十八……
大定十二年八月初五日王□善立石,同助缘人杨善□□篆额
武义将军前川州司岳□骑尉王公□□承直郎□□州司□飞骑尉赐……进义校尉张满、进义校尉聂用……东社进义校尉王廉、王永庄、王廷、王周、王珦……南社进义校尉□洪、进义校尉陈坚、进义校尉□满、张祠庆……[16]
碑文记载了茹汝升从治水贤人变成人格神的过程以及金代地方文武官员参与布施的情况。从“凡有祈祷,未尝弗应”可见,最晚在金统治代州之时,茹公神已具备灵验功能。民间奉祀茹汝升的目的已发生本质转变,即纪念茹公的治水事迹变为功利主义的灵验期许。中解村民为茹公神附会出种种“显灵”传说,称其“有求必应”,将茹公信仰融入于地方的信仰叙事中,促进了信仰的区域认同。金代官员参与庙宇修缮体现了少数民族统治者的汉化倾向。金代官员对茹公信仰的认同与接纳使其拥有了存在的合法性。
清朝,茹公信仰得到进一步发展,中解村茹公祠也于乾隆、道光年间进行了多次修缮。乾隆年间修庙碑文如下:
诗有之: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自古英异殊尤之器,生为名臣,没为名神者,槩不乏人。而大抵钟山岳之灵,秉天地之正,以故绝众超伦,其力足以御国变,其智足以辟天荒。天生伟人,岂偶然哉?如仆射茹公,唐之名臣也。其始末不及备考,而残碑所载,则破狄如神……[17]
碑文由当地士绅所撰,从儒生的角度对茹公由“名臣”变为“名神”的过程进行了评价。文中将茹公神比作具有“绝众超伦”的人格神,肯定并强化了茹公神的神格。同时,士绅对茹公神的描述附会国家话语,如“御国变”“破狄如神”等,使神祇与国家利益密切相关,并附着了儒家正统思想“济世救民”的品质。茹公神的创设愈发满足官方“神道设教”的统治追求,这是茹公信仰能够在唐宋以来不断发展的重要原因。另有方志记载,清朝,民众为茹汝升修建庙宇后,每年“春秋祭享”[18],同时被列名于“乡贤祀”。碑文及方志对茹公神的描述体现着官方鲜明的支持态度,使其区别于一般的民间神祇。官、民的多方认同极大地促进了茹公信仰的传播,为茹公庙权威的形成奠定基础。
道光年间,茹公祠再次得到修缮,碑文如下:
中解口子村青山寺,其后正有佛殿,东奉观音,西奉财神,前茹公祠居中,龙王庙居右侧,关圣殿居左侧,由来久矣。窃念帝君之赫濯,求无不应,感无不通,阴庇默佑,申钖无疆,中外遐通,罔不祗肃直乎?栋□梁角基址廓大,庶可以壮观瞻、妥神灵,而人心乃不留余憾也。所以居斯土者,每观庙貌,恒欲恢櫎地基……[19]
参与此次修缮的人数众多,碑阴所记载的布施人群主要来自新庄村、杨家街、西堡街、小梨园、金家街、马家街等附近村落,还有五台县东冶镇、崞县宏道镇的信众,广武的众多商铺也参与布施。[20]这是因为青山寺内不仅供奉着茹公神,还有财神、龙王、观音等,各神皆设殿宇,为民众提供了求财、求子、求雨等多样的祈报之处。青山寺的神灵设置体现了当地多神信仰的特征。由于五台山的辐射作用,当地村落的佛教信仰具有相当的权威效应。这些民间神依附于佛教寺庙内,利用五台山佛教的影响力以扩大其信仰范围,茹公祠这处单一的神圣空间也转变为青山寺中“众庙拱寺”的空间格局。但从各庙位置来看,“前茹公祠居中”体现出茹公神在中解村民心中的崇高地位。民众对多神的崇拜是基于其不同的灵验功能,即“源于人类生活对于超人的神秘力量的依赖”[21],正如碑文中“求无不应”的信仰叙事所指。众神聚集使得庙宇的灵验功能扩大化、多元化,也进一步强化了庙宇在村落中的神圣属性,“神以人而灵,人须神以觉,由来尚矣。代郡河南中解村相公庙为中解祈福修庙之愿久矣”[22]。庙宇作为向神灵祈福许愿的场所,其神圣属性是庙宇权威在村落中形成的根本保证。
金元以降,茹公神以村落庙宇为物质载体,以其治水传说为根基,茹汝升的神化过程逐渐得到官方与民间、礼与俗的多方认同。清代,青山寺的修缮,多神崇拜的信仰状态,进一步扩大了茹公神的影响力。在佛教寺庙的衬托下,中解茹公祠在峨河流域茹公神信仰圈中占据核心地位,以茹公祠为中心的青山寺庙宇群成为峨河流域公认的信仰载体。作为长期积淀的文化资源,茹公信仰在水利纠纷中被八村民众利用,修建茹公庙并在庙中诉权成为村民借用庙宇权威进行水权争夺的主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