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难的山里人
以新堡子沙河为界,河的东边是景泰县,河的西边就是古浪县。景泰、古浪的许多沙河,都是季节性河流。无水的沙河,流淌着大如鸡卵的石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密密匝匝挤在一起的石子缄默不语,偌大的河滩里,弥漫着死亡和孤独的味道。而白天烈日却把这些石子变得有了生命,在暴晒中榨取最后一滴水分,氤氲的水汽,流溢成水的样子给人无穷的联想。
沙河很长,来自千山万壑的尽情宣泄;却又很短,七拐八绕之后,从景泰归入黄河不见踪影。而沙河因为满眼的石头显得沉重。未曾挪动的石子,记住了水的泛滥和吝啬,当然,更镌刻了悠远的记忆和辉煌。沙河流泻暴雨肆虐之后的狂欢,而更多的时候,它是一条清乾隆年间开辟的“边路驿道”,从古浪裴家营出发经马家磨河进入沙河,踩着卵石艰难行进,经滚子沟、石窝子、高岭囤进入天祝松山草原,最后在松山古城落脚。这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古道由此避过古浪峡的凶险,乌鞘岭的陡峭,进入草原之后的自由,可以南下,也可以直达兰州。在清以前,这条以河为路的道儿,是有名的松山古道,是丝绸之路北路的主要辅道。沙河两边山梁上的烽燧,静静守护着这条河的繁荣和落寞。
因为这条沙河,景泰和古浪相依相偎,除了地界上的划分和称谓,这里的生活以及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并无多大的差别。在五六十年代之前,古浪因为紧依祁连山的怀抱,比景泰多了一些清凉,这份清凉是山中一些被称为“二阴地”的土地,这些即便是再干旱的年份也有一些产出的二阴地,让生活在山区的人们得到了大山的惠泽。
从新堡乡往西,到干城、横梁、西靖、井泉、黑松驿,就到了古浪县城。黑松驿,一个蕴含太多美好的名字。黑松驿的取名自然和松林有关,在距黑松驿十多公里的龙沟山一带,至今还生长着成片的云杉林。这种树一年四季多数时间呈现深绿色,远看则为墨绿或黑色。在白杨沟口、中岭、大台等地的一些地段,前些年曾被洪水冲出了埋在地下的巨大云杉树。据老人们回忆,他们均不知这些地方长过松树。而古浪,以前称为苍松、昌松,莫不与此有关。以前的金锁银关,“扼甘肃之咽喉,控走廊之要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古浪,在早期的历史中,如一叶扁舟,颠簸在战争的风口浪尖。
▲新堡子沙河
往事如烟,所有的美好尽数掩藏在记忆深处。但我无法忘却的记忆中,仍让这种遐想成为真实。在小的时候,我随爷爷赶着羊群,出没在苍苍茫茫的山谷中。在向阴的山坡,总能发现一棵小松树,爷爷叫它为“松娃子”。爷爷说,以前我们脚下的土地上都是密密匝匝的松树。我问爷爷是否见过这密密匝匝的松林,爷爷摇摇头。原来,他也是听老人们说的。
在汉唐以前,这里是匈奴的牧马之地。少人烟,多牛羊,鲜嫩的牧草,饲养着肥壮的牛羊,甘洌的古浪河水,养育着生活于此的生灵。人类繁衍的兴旺,最终导致野心和欲望的膨胀,战争,随之降临在这片美丽而原始的土地。
汉武帝指点河西之日起,古浪注定要失去以往的宁静和繁荣。从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匈奴到民国年间的一千多年里,有文字记载的大规模的战争就多达十余次。其中最激烈的有隋大业十三年李轨军与薛举军交战,斩杀薛军二千余人;武周久视元年,吐蕃数万骑兵从古浪峡围攻古浪城被唐军斩杀二千五百人;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与国民党在古浪峡展开激战,双方死亡四千四百多人……
只有二十八公里的古浪峡谷,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历史的鲜血,每一棵摇曳的牧草上,都悬挂着将士们欲罢不能的泪滴,藏掖着千古难消的恩仇别离!
大靖镇曾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是地区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历史上曾是甘肃的四大名镇之一,汉武帝时期称为“朴环”,商贸活动最为活跃。陕西、山西一带的商人都有“要想挣银子,走一趟大靖土门子”之说。因此,文人墨客称大靖为峻极天市,意思是在人间高大繁荣到了顶点。白天商贾云集,人来车往,万头攒动;晚间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闪闪烁烁,好像天上的街市一样。据说北京故宫的前门上曾悬有“峻极天市”一匾,因此,大靖又有“小北京”之称。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有这样一处商贾繁攘之地,也算奇迹了。
然而,认真翻阅古浪的历史,战争带来的灾难实在有限,而带给生活在这里的人的最大的灾难就是自然灾害。
频繁的自然灾害,是悬在当地老百姓头上的利剑:旱就旱得你绝收,人相食;涝就涝得你颗粒无收,家园不在。而相依的祁连山,更像还不稳定的巨石,不时摇摇欲坠,带给人们无法想象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