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余的李老汉
全线施工的繁忙,让这个近六十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长年奔波,苍老,过早地出现在了李培福的身上。因为脑血栓,害怕摔跤,拐杖,已经成了他忠实的伙伴,片刻都不离手。李培福晚上睡得尽管很迟,但在早上,总会很早地醒来。张发明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只要一听到指挥部院子里李培福的拐杖捣地的声音,就会一骨碌爬起身。那声音,比闹钟还管用。
张发明是1969年招聘进来的农民工,在当年元月份,就以农民工的身份来到指挥部大院。那时他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孩子。三十岁的张发明,刚开始在指挥部烧开水。
全国劳动模范牛世平的儿子,大家都叫他小牛,当时是李培福的通讯员。张发明很纳闷,这么大的首长,怎么找了一个腿有点瘸的通讯员?后来他才明白,原来是李培福为了照顾牛世平才这么做的。先是由小牛照顾李培福,但小牛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腿不利索,端一碗饭,闪天晃地的,不小心,一碗饭就端成了半碗。后来又换成了李芳,跟了两个多月。完了就是张发明。
*往事让张发明感叹不已。
名义上的通讯员,其实就是照顾李培福的日常生活。三十多岁的张发明,自然比小伙子们更细心一些。李培福住在一间大房子里,更多的时候,门是大开着的,一杆枪在屋里放着,谁也不敢轻易去触碰。
其实,端饭到他的房间,只是极个别的情况。更多的时候,李培福都是和大家一起在食堂吃。
当李培福捣着拐杖走进食堂,张发明就会把他的一份饭放在桌子上。李培福的伙食和大家没什么两样:早上二两馒头,就一碗稀饭,一碟咸菜,老人吃得稀里哗啦,干干净净;中午也是蒸馍,或者苞谷面发糕,所谓的炒菜,难得见一星半点的肉,不过有一碗海带汤;晚上是面条,就算是不错的伙食了。张发明很惊讶,像李培福这么大的领导们,都是这个生活吗?千里做官为的吃穿,这个官,吃的和大家一样,穿的比大家好不了多少,操的心却比大家多了很多倍,他在图个啥呢?张发明从没听到过李培福要求特殊供应点什么,搞特殊吃一点好的。倒是他听李培福有一次念叨:“很想喝一碗家乡杂粮熬的稀饭呀。”
李培福的衣服也很普通。张发明发现,他最爱穿一件黄大衣,衣服总是灰色和蓝色的中山装,脚上就是庄稼人常穿的布鞋,从没见他穿过皮鞋。李培福晚上有时打打牌,高兴了,叫几个人喝喝酒,但每次都是自己掏钱。张发明从他手里接过钱,就去买一斤两块五毛钱的金徽酒。
后来,为了搞好后勤建设,指挥部决定自己做豆腐,张发明成了不二人选。从此,每天他五点半就起床了。李培福说:“小张呀,一听你的石磨响,我就睡不着了,你成了我的闹钟了。”
张发明也笑了,大胆和老人开了个玩笑:“以前,你的拐棍声,就是我的闹钟。”
李培福笑呵呵地点点头,在院子里活动去了。
和张发明一起做豆腐的还有一个女的,叫刘玉梅。两个人和一头尕黑驴,一天要做六十斤的豆腐。可别小看这头尕黑驴,工程局从兴泉买来后,就在指挥部给它上了“驴户口”,每天补助一斤豌豆,尕黑驴,也算是一个在编的农民工了。张发明有时对它开玩笑:“你好歹也是一个吃皇粮的驴了,怎么就不自觉好好拉磨哩?”逗得刘玉梅哈哈大笑。
每一天的早晨,指挥部的一天就这样拉开了序幕:豆腐房里石磨在轰隆隆响,煮豆腐的热气氤氲在院子里。李培福拄着拐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等着太阳冉冉升起……
1969年沈秀林从部队转业回家,1970年8月份招工到景电工程,以干部的身份到了景电指挥部办事组,相当于现在的党政办公室。二十七岁的沈秀林春风得意,当了干部,参加的又是会改变家乡面貌的景电工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美好。在他正式上班之前,军代表代表组织找他谈过一次话,很严肃。因为他在部队当过文书,而指挥部缺秘书,这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第一次见李培福,沈秀林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毕竟,自己要见的人是省长级别的人呀。那天刚好有一份文件要请他阅示。沈秀林拿了文件,按照当兵的习惯,大声喊了报告,听到允许后,进门就是一个军礼。
李培福很惊讶地看着他,显然很不习惯这一套。李培福点点头,边看文件,边轻描淡写地说:“地方上不兴这一套了,以后敲敲门进来就行了。该办什么事就办什么事吧。”
当时因为激动,沈秀林都没仔细看看李培福长什么样。但从这几句话里,他感到这位大首长很随和,很亲切,好接近。一来二去,慢慢就熟悉了,也不感到害怕了。
张发明知道这些事情后,和沈秀林开玩笑:“你这个小伙子,可别把李老汉吓坏了。”刘玉梅也笑:“李老汉才不讲究这些,只要你好好工作,他就高兴了。”
以后的工作中,沈秀林跟随李培福一起去工地。李培福要求机关的工作人员要多劳动,体验工程的实际建设,深入群众,了解工程,了解工人的生活疾苦。一有空,李培福就到工地、隧洞里转转,到开挖的渠道上走走看看。他对各工区的领导干部说:“你们年纪都不大,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时期。搞这么大的工程,人多事杂,许多事情就得你盘着才能干快,干好。百人百姓百脾气,日鬼的人有哩。要确保工程质量上不出毛病,一满蹲在房子里听汇报、发指示,往往会误事情的。要天天出去走走,和工人、农民滚到一起,了解他们的思想,体察他们的困难,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特别能吃苦的民工队。
“盘着干”,成了李培福的口头禅,听得多了,大家也常这么用。张发明老对刘玉梅说:“你把黑驴盘紧些,要不它就偷懒了。”
沈秀林常写一些讲话稿,写材料,就按照李培福的要求,亲自感受,采访当时的工人和情况。跟了几次,沈秀林知道了,这个朴素平和的老人,非常关心民工。他常说,民工在这个工程中,在劳力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没有机械,全是人力完成的。他们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对,干旱没饭吃,与其这样过苦日子,还不如拼一下,都希望过上好日子呀!
有时在晚上,李培福就和他们拉拉家常,认真询问他们每一个人的实际情况,包括了解他们家里的一些事情。
沈秀林的祖上是拉过骆驼的,李培福知道后,对此很感兴趣,只要一有闲暇,就招呼张发明他们几个过来:“来来,我们听听骆驼客的故事,解解闷。”
沈秀林知道,领导是用这种方法休息一下,每次都不厌其烦讲给他听。沈秀林的老家在五佛乡,咸丰年间,因为人多地少,为了生活迁到白墩子。白墩子地势开阔,祖祖辈辈养骆驼,搞驮运。他们的驼队很有名,西到酒泉,北到内蒙古,南到西安、汉中。
沈秀林是1943年出生的,童年给他最深的记忆就是等待驼队回家的日子。驼队若是从汉中回来,就会有核桃、柿饼、花生吃,眼巴巴等着驼队回来的渴望,成了他童年最大的乐趣。每次驼队回来,就会有大米,有小麦,有吃的。驼队很辛苦,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一个驼队常常有八十多峰骆驼,十多个人。
李培福打断他的话:“你说的白墩子,我去过那里,地盘真的很大,不过都是荒滩,确实是养骆驼的好地方。你接着讲。”
沈秀林说,解放后,他在小的时候也放过骆驼。冬天最难弄,经常要去看骆驼,空旷的荒滩上,温度低到了极点,常常被冻得哭鼻子。
在白墩子,除了放骆驼,沈秀林记忆最深的就是扫草籽了。每年秋天,他们都去扫三角籽,扫回来洗净,晾干,炒熟,磨成炒面。用这个草籽做成的炒面,吃了拉不出来屎,孩子拉不出来,只好让大人抠。碱柴籽,家境好的,和一点粮食吃,家境不好的,只能是光草籽。
从羊圈到火车站要走五十多华里的路,骆驼白天要吃草,只能晚上去驼。每晚十二点出发,早上到车站,中午十二点回到山里,骆驼吃草,人再睡觉……
1962年,二十岁的沈秀林结婚了。征兵动员,沈秀林来到了部队。那会儿,结婚参军的人很多。
在沈秀林讲述的时候,李培福听得很认真。张发明说:“我们这一带的人,都是这么苦焦,有的比这还难心。”李培福点点头说:“我理解呀,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景电工程的意义就更大,建设就更需要,更迫切。这不是一个人的愿望,而是很多老百姓的盼望,是一代人共同的心愿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来,李培福坚决制止景泰县继续卖羊粪的副业,在白墩子滩开发第二个农场,都和他平时的了解有着很大的关系。看似他只是在和老百姓拉家常,其实,老百姓的生活、想法、存在的问题,就在这种拉家常中,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在工作中时时思考的问题。正是这种良好的习惯,促使他时常深入到工地,一直在一线指挥,现场办公,有问题就地解决。也正是他了解当地老百姓的疾苦和对工程的希望,才促使他全力以赴搞工程,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生存问题。在施工现场,有一间给他准备的简易的房间,有时夜深了,回不来,就在里面住一晚。
张发明开始做豆腐的时候,听不到李培福的拐杖声,就对刘玉梅说:“看来,老汉昨晚上住到山里了。”
刘玉梅点点头:“这么大的年纪了,在山里住,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
在指挥部宣传科工作的达慧中,对李培福的印象极其深刻,她用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这样记述李培福:“他当过甘肃省的副省长,算是个地地道道的老革命了。人们当面称他李主任或李指挥,在背后却喜欢叫他李老汉,这是西北人对老年人的一种昵称。他当时不过六十岁左右,但人显得比较苍老,长着寿星佬似的头,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缺牙的嘴总是乐呵呵的。就是严肃起来批评人,也不过是一副长者的样子。他在工作上对大家,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要求极严,但是在群众面前,却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他经常拄着那根拐棍到处转悠,嘴上常说:谁要怎样怎样,就批判谁。但谁也没见过李老汉批判过哪个人,那只不过是他对棘手的问题拍板时的一句口头禅而已。”
这就是李培福,他用自己特有的人格魅力,走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并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