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个要饭的
沿着祁连山西行,过古浪新堡乡,就是干城乡了。称其为城,其实也是一个不大的山村。1954年,党文斌出生在干城乡双川村党家窝铺小组。还没等他明白多少,其他六个姊妹相继来到这个世上,一家九口人,吃饱肚子的艰难成了最大的负担。
*往事让党文斌长久沉默不语。
十六岁,党文斌就开始要饭。第一次要饭,他们一起四个人,毫无经验又没有出门的经历,只是想借放寒假的时候,要点吃的准备过年。与其蹲在家里挨饿,还不如出去混饱肚子,这是他们最简单的想法。没料到,他们糊里糊涂来到了景泰县五佛。当时一家人正在吃饭,党文斌按照妈妈的嘱咐,艰难地张开了口:“婶婶,行行好,把你的吃的给上一嘴吧。”
女主人把吃剩的半碗饭端给了他。党文斌这才发现,原来这家人的吃食,比他们的也好不了多少。女主人叹口气,对他幽幽地说:“吃吧,我知道要饭的难肠,我也是刚刚要饭回来的,你们应该去个更好的地方……”
党文斌手一哆嗦,差点把碗摔在了地上。按照这个女人的指点,他们到了更好的地方,除了吃饱肚子,要上的都是米、面、干馍馍。炒面和干馍馍混装在一起,来去十多天,算了算也有个三几十斤了。妈妈很开心,连连夸他懂事,感叹一家人能有拌汤喝了。这次要饭,让党文斌有了走出大山的强烈欲望。那些平坦的土地,那些用水浇灌的土地,让他羡慕不已。和许多孩子一样,他有着遗憾和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就不能生活在那个地方呢?
靠山吃山,可是贫瘠的大山却不能再给他们多少可以依存的资源了。为了改善艰难的生活,让家境好一些,他们不得不进行另一项工作。
和干城乡相连的新堡乡是古浪县最大的一个山区乡,也是一个最为偏远贫困的乡。在拉羊皮不沾草的山野之中,却生长着许多细如头发丝的山珍:发菜。距离党文斌家乡不远处的苟家磨、蟥蟒塘、土劳圪、石井子、新堡子一带,因山野空旷、地势平缓、气温适宜,生长着许多细如发丝的发菜。这些山珍,在过去的岁月里,给了这里的人生存的希望,或许,这是大山给这里的人们最后的馈赠。
吃不饱肚子,上面有供应粮,可是供应粮需要用钱来买,钱又从哪里来?一年生产队实在给不了社员几个钱。没办法,他们只能从大山里索取了。
这一带生长的发菜,不仅给他们诱惑,远在二百多公里外的同乡、通化等地的农民,包括五十多公里外的本县村民,开着车,带着干粮、行李,在这里风餐露宿,一住就是半月,直到满载而归。因为距离近,党文斌们不需要这样,每天鸡叫时分,他和几个妹妹就会起床,带上干粮,出发去抓菜。
*当年挖药材抓发菜是许多山区人民唯一的来钱路。
获取发菜的工具每人都有两三件,在地势开阔、平坦的山坡、草滩,使用一米多宽的铁耙子,在芨芨、柴火多的地方用三十多厘米宽的铁耙子,连同草叶一同抓下来,再从草叶中择拣出数量很少的发菜。天气潮湿一些,每人每天可以抓到一百多斤含有发菜的草叶,运回家中后,可从中择拣出三两到半斤的发菜。
刚开始的时候,每斤发菜才能卖上五元钱,可是,这五元钱就能买来一百斤的供应粮。党文斌后来要干强度更大的农活,不再抓菜,但他的妹妹们则必须要坚持这唯一的活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穷不要紧,懒才可怕。
被铁耙子抓过的山坡,植被已变得十分稀少,还泛有一点绿意的草叶在风中可怜地摆动,深入地下的铁耙子拉出了这些植物的根须,被拉成浮土状的土层足有二指厚,风吹满天尘土便滚滚而起。
那些年,就指望着发菜过日子。每年深秋,妹妹们都乐此不疲地抓发菜。父亲有时候也去抓发菜,他时常感叹,小时候,从没见过这么抓发菜的阵势。可见,天下过苦难日子的人多了去了呀。那时这一带是远近出名的好牧场,山坡上的草厚得像毯子,踏上去软软和和的,现在这草稀稀拉拉的,再抓下去,就没草了。
然而,被穷困困扰的村民,谁还能想那么长远,能过好今天的日子就烧高香了,想以后的事情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