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六角钱

每天六角钱

工程在顺利进行,但是其他问题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李培福的心上。他知道,让民工自己承担生活负担而参加工程建设,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觉得心里亏。这些朴实的农民工,承担的已经太多了,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给工资,在一些方面适当补助一下,也没有什么错吧?

李培福把自己的想法全盘端给贺建山,征求他的意见。贺建山想了想,点头同意:“先让人认真核算一下,拿出一个方案来,我们再定?”

就在这时,民工团团长洪镒又找到了两位领导。为了民工的问题,洪镒已经多次找过他们反映情况了。李培福看到洪镒进来,笑了:“来,赶紧坐。又是帮你的部队要口粮来了?贺指挥刚才还在考虑这件事情呢。”

洪镒坐下来,感动地看看贺建山,说出了存在的困难。1970年春季,由于景泰连年灾荒,在工地干活的民工,能从自己家里拿来的食用米面和馍馍越来越少,油和菜根本没有,营养严重不足,许多民工日渐消瘦,不仅不能适应紧张的工程劳动,而且一些人视力开始下降,很多人患了夜盲症。很多民工的家里,再也无法承担这额外的负担,一些民工心生退意,坚持不住了。

李培福看了看贺建山,掐灭了烟头。洪镒看到,还有半截烟没抽完,但是李培福掐灭烟头的时候,好像用了很大力气,都把烟卷碾得粉碎了。李培福看看贺建山,严肃地说:“这个事情不能再拖了,世上没有既想马儿跑得快,又不让马儿吃饱肚子的道理。这样下去能够持久吗?不!要搞点补助。我们还不是搞过‘以工代赈’干北塬工程吗?要向省上申请,如实讲明群众的困难,没有一点补助,群众难以为继啊!”

预算方案出来了,工程能做的,就是给民工发放一些补助。受益区民工,每人每天补助人民币六角;非受益区民工,每人每天补助人民币九角。

这是指挥部精打细算,从工程款里抠出来的最高标准了。按照这个标准,一年需要七十多万元。七十多万元,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是李培福知道,这些费用,和民工实际的付出,那可真是差远了。他果断做出决定,在向省革委会汇报的同时,落实了这一决策。

效果是不言而喻的,有了这每月十几元钱的补助,民工的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在有些生产队,出现了抢夺名额的场面,很多人都想来搞建设,都想来挣这十几元钱。

但是,职工和施工者面临的困难,还远不止这些。自己养活自己,自己补助自己,是李培福一贯的主张。在工程开工之际,李培福就找了景泰县革委会主任贾梓才,要他给一块“旱涝保收”的荒地,作为工程的小农场。贾梓才毫不犹豫,这是给工程的施工人员改善伙食,景泰县虽然穷得没有米面油肉,但一块荒地还是有的。他思来想去,把宽沟山一带的荒地划给了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用作生产用地。

开荒种地是李培福的拿手本事。1938年,他响应中央号召,在黄土高原上就开展过大生产运动,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开垦出十五万亩的荒地。在他心里,牢记一句话:穷不怕眼前,就怕长远。意思是眼前的穷苦并不害怕,害怕的是没有长远的打算。为了保障工程有长足的后劲,李培福决定调人员建立工程上第一个农副业生产基地。他同景泰县革委会商量,借用农业技术人员张兴诗、马占岳,带领复员转业军人李景春、刘作汉、张秉连、吴学书等人,前往宽沟山开荒。他的要求很简单,力争在来年春天平整好土地,不能耽误了播种。

二话没说,这些人从家里背上口粮,到近百里外的寺滩公社宽沟大队开垦荒地。在旷野中落脚,困难可想而知。没住的地方,自己挖窝棚;没柴烧,好在荒野之中全是柴火;没水吃,自己去挑。自力更生开垦荒地,一个冬天下来,竟开垦出了五百多亩荒地。按季节,播种了耐旱的小麦品种“红秃头”。要是没有意外,如今小麦该破土露绿了吧?

*干部职工在白墩子农场参加劳动。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对于民工生活上的疾苦,李培福、贺建山等领导人知道,这点补助实在解决不了什么。想方设法,他们又申请来四十万斤粮食,每天给施工人员补助一斤的口粮。李培福又想法设法弄来四万斤黄豆给民工团,要求他们办起豆腐房。

洪镒自然喜不自禁,立即安排团部买了一头毛驴和一盘石磨,安排专人每天磨制豆腐,分给民工改善伙食。

来自芦阳西关村的刘德福,成了做豆腐的最佳人选。他能被选中,主要是因为他在闲暇之余,向大家伙吹嘘豆腐如何好吃,如何才能做出豆腐。在做豆腐之前,他做后勤保障工作,向施工一线运送洋镐、铁锨、大锤、架子车等生产工具。那会儿,只图嘴上的快感,喜欢看听的人那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没想到歪打正着,自己摊上了做豆腐的事。

洪镒找到他,他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下来。其实,对做豆腐刘德福还真不陌生。小的时候,他经常看家里人自制豆腐,对豆腐的制作方法和流程,都烂熟于心。家里制作豆腐的石磨直径只有一尺五左右,磨盖上有一个直立的木柄,经过无数双手的把握推拉,木柄已经被汗泽浸润变得光滑透亮。木柄对应的一边有一个磨眼。整个磨盖中间低,四周略高。将磨盘固定好,磨盘下面放一口大锅,推磨的人动作不急不慢,小石磨悠悠地转着,乳黄的豆糊就顺着磨槽从四周留下来,流入锅中。往磨眼喂豆子和加水,全靠日常积累的经验,多了少了都磨不出好的浆子。磨完豆子,就开始挤浆了,舀一碗豆糊装入布袋之中,倒入滚烫的开水,放在一个特制的带漏斗的木槽中使劲挤压,乳白色的浆体便流了出来,经过反复挤压,直至袋内只剩下一点豆渣。接着就是点浆了,这是做豆腐的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工序。点浆用的是自酿的食醋和盐。点浆者等到白浆烧热快开时,看到哪儿将要翻滚就往哪儿浇醋。于是白色的浆体逐渐凝结成絮状,块状,漂浮在锅面,这就是豆腐脑儿了。点浆看似简单,其实需要丰富的经验,要掌握好火候,火太大,豆腐会有焦煳味,太小,豆腐太嫩,不易成形。醋、盐的用量也要合适,酸了,咸了,淡了,都会影响豆腐的质量。煮到泛黄时,捞出来倒在案板上的一个方形木框内,摊平,盖上面板,压上重物。等水分挤干了,豆腐也就成形了。

刘德福很快就上手了,做出了喷香的豆腐。每天早上三点起床,套磨开始做豆腐。他一天要供应七个民工营的豆腐。规定一个月每人一斤豆腐,磨完赶中午点出来,要赶紧送到连队。

剩下的豆腐渣也派上了用场。刘德福建议洪镒办了个小型养猪场,养了十几头猪,让民工隔一段时间有一次肉吃,从而改善了大家的生活,参加劳动的民工身体状况也好多了。

民工团的豆腐出了名,刘德福的手艺得到了大家的公认。有一次,洪镒遇见姜作孝的妻子刘桂芬,给她切了两块刚出锅的豆腐,这可把刘桂芬高兴坏了。回家做了,姜作孝两口子都感觉似乎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这个时候的豆腐,都可以和肉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