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
为了指挥方便,李培福干脆从芦阳搬到红鼻梁现场指挥所,与职工同住地窝子,同喝海带汤,按他的话就是:“盘着干,一起念上水的经。”
工地的生活自然要艰苦很多,但李培福习惯这种生活,这种生活,似乎又把他带回到了过去的岁月,战争时期打游击的东颠西簸、不讲究衣着和陇东农民生活的气息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李培福穿一身中式棉袄,罩一件宽大的深灰色外衫,裤腰上系了腰带,还要缠五尺长的棕色系带,头戴一顶蓝色中山帽,手柱黑漆拐杖,工地的许多民工见了,不认识的还以为是个乡间老头子。吃的食物很杂也很简单:小米米汤,荞面疙瘩,油泼苦苦菜,香椿芽子拌面。间或司机去县城,搞几个猪蹄子和半盆羊血,炖猪蹄,羊血面条子,他吃得有滋有味。一次,张发明请了个杀猪的,他知道李培福爱吃血面,忙着取盆子要盛血。杀猪的却手起刀落,猪血流了一地。正好李培福走到跟前,问:“张发明,你家里吃的鱿鱼海参,还是猴头燕窝?”
张发明知道事情办坏了,不敢吱声。杀猪的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发愣。等问清原因,赶快收拾净了猪头下水,连个腥味都没沾,就悄悄走了。
泵站、渡槽、隧洞、渠道等建设项目一起铺开,以大干苦干的实际行动,准备迎接国庆节上水。民工团长洪镒,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热情和干劲。民工们说干就干,敢打敢拼,对安排的任务从不挑三拣四。中泉营承担一号隧洞开挖,工期短,难度大,地质条件复杂,任务艰巨。为了保证国庆上水,他们与工程技术人员商量,在原来东西两面掘进的同时,又在中间开了一个天井,增加了工作面,昼夜不停,轮流倒班,互相之间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可不敢拖了国庆上水草窝滩的后腿。
和三泵站的地质条件不同,四号隧洞表面袒露的岩石,岩体完整,岩性坚硬,因而当时四号隧洞未做地质测绘工作,根据定好的渠线就开挖了。
四号隧洞在1971年3月间准备开挖洞身,踏勘技术员房广猷来到工地负责技术指导。具体的开挖工作,由冶金工业部八公司负责,出渣的是民工。房广猷和李福元二人来自指挥部,房广猷负责地质工作,李福元负责施工。他们二人和测量上的一位同志,住在四号洞出口右侧兰炼农场七八平方米的铁皮房里。房广猷没有办公桌,办公或绘图时,就把画图板放在铺上当桌子,坐的是自己用三块木板钉的简易小凳子。
四号洞至独山子、五泵站一带,是自北向南延伸的低洼地带。这一带的风较别处的大,而铁皮房的位置又在半山腰,加上铁皮房四周有很多缝隙,山风就可着劲儿往里钻,晚上虽然炉火烧得很旺,但仍然冻得缩手缩脚,天天晚上睡觉都要当“团长”。白天天晴阳光稍强时,屋内却又热得难受。铁皮房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的铁腥味令人作呕。房广猷笑言:“晚上在冬天,白天到酷夏。”
食堂在山下,八冶公司的食堂距离他们稍近一些,他们吃饭就打起了游击,这里吃一顿,那里吃一顿。几乎每天都在刮风,唯一的区别就是风大风小罢了。有时刮大风,漫天黄沙,能见度只有数米远。顺风行走时,不能停步,屁股还要往下坐坐;而逆风行走时,身子前倾,恨不得把身体变成一把尖刀刺进去,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去食堂吃饭让人很犯愁。这样的风,有时要刮十几个小时甚至一个昼夜。为了应对这样的天气,去一次食堂就多买些馒头,一天只吃馒头就开水。有时因工作的关系,没赶上到食堂吃饭的时间,或者是去迟了饭菜已卖完,就不得不跑到一公里外的兰炼农场食堂吃饭。有时三个食堂都吃不上饭,就吃上一餐没吃完的剩馒头。一般情况下,他们总要积存一两个馒头,以备不时之需。
更艰难的是,一遇到这样的天气,“弱不禁风”的铁皮房再也给不了他们多少保护,灰土从各个缝隙钻进来,整个屋子和外面没有什么两样,床铺上、身上、头上、耳朵里都是黄沙。刚铺开的图纸,还不等他们画上一笔,黄沙就铺满了纸面……
正如陈可言所言,四号洞是能否按计划通水到草窝滩的关键工程,四号洞的岩石又很坚硬,施工进度较慢。陈可言来工地视察后,立即向李培福建议,为加快进度,在洞的出口又开一个工作面,调红水公社的民工和农建十六团部分战士参加施工。四号洞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施工阶段。
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在上游进洞数十米处遇到了断层破碎带。裸露的整块岩石欺骗了这些施工者,要是当初事先做些地质测绘工作,就可以查明里面的破碎地带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施工。岩石看似坚硬,但整体性较差,放炮后坍塌掉块现象较为严重,害怕人员受伤,施工进度又受到了影响。
影响上水草窝滩的计划,这可是谁也不敢承担的责任。为了确保民工的安全,放炮后,洞内烟雾尚未排除完,可以勉强进洞时,房广猷就和民工连长先进洞检查危石,遇到不可靠的地方立即清除。洞内烟雾大体排出后,这才叫民工们进洞出渣。出渣没有机械设备,完全是靠人力。在出渣过程中,还要不时到洞中观察未清除的危石变化情况,发现有可能掉落的,随时清除。四号洞只在断层破碎带中部和部分塌方较严重地段,采用支撑护顶。因为架设支撑,肯定要影响开挖进度,只能采用勤观察检查的方法,随时清除危石,以加快开挖进度。
四号隧洞的开挖在艰难进行之中,特殊的情况,导致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隧洞的衬砌设计也要相应改动,可是,设计人员还没有到位。
1971年6月30日黄昏时分,设计施工连的连长来找李士元,张口就说有件紧急而又艰巨的任务希望他去完成。
李士元立即答应:“行!只要有工作咱就干!”
连长原来还怕李士元不愿意去,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就直截了当地说:“四号隧洞是十一水上草窝滩的咽喉工程,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带上行李及必要的设计用品,明天就去现场搞设计。这是项政治任务,7月10日前必须完成衬砌设计,否则就要影响施工进度。”
▲开挖的四号隧洞
达慧中听到这些话,已经悄悄为李士元准备行李了。李士元心里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这么重要的任务让他去干,这是组织对他的信任;害怕的是万一出点差错,影响如期上水草窝滩,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达慧中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李士元的手中,鼓励他:“相信自己,你没问题的。需要什么就捎信,我给你准备。”
上午十点到达工地后,四工区军代表王高升接待了李士元。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很干脆地说:“任务你们连长都向你讲清楚了吧?”
也许是过去的遭遇,李士元对穿黄军衣的人总有一种害怕的心理,他高声回答:“讲清楚了!”
军代表问:“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
李士元想了想,认真说道:“我只有三点要求:一、给我一个有灯的办公地方,我要连夜加班;二、请地质上的同志提供洞子的地质资料;三、请与设计施工连联系安排校对和描图、晒图。”
军代表点点头,回答得很坚决:“可以!”
李士元的要求很快得到妥善安排。第二天他就开始了紧张的计算与制图工作。但是在晚上,用电问题出了点小麻烦。因为工地都是自己用发电机发电,李士元去和发电的师傅说,晚上要加班画图,一定要保证供电。可这位师傅不干了:“那可不一定,机器要是出了毛病发不成电,也没有辙。”
李士元没办法了,没有电,自己无法加班,设计肯定不能按时完成,他只好又硬着头皮去找军代表。军代表一听,急了,让队长把那位师傅找来,对他厉声说:“必须保证供电,哪怕机器出问题,我再给你调一台,一台不行,两台也可以。供电出了问题,我抓你的阶级斗争!”那位工人师傅,只能连声答应,再也不敢说“不敢保证”的话了。
李士元听了,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的政治学习和“天天读”全被免了,所以时间也变得富裕了起来。大约忙了五天五夜,计算结果出来了,设计图纸也画出来了。李士元怀着喜悦的心情去校对,去描图、晒图。
军代表看李士元干活干净利落,就通知他说:“你不要回设计施工连了,就在这儿留下来搞施工,你们连的事我去说。”李士元也愿意在这里干活,他感觉这个军代表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人,相反,还是一个干事业的人。
就在李士元扎在工棚里搞设计的那几天,四号隧洞的开挖工作完成了,衬砌的施工准备工作也开始了。大家都在为四号洞的建设紧张忙碌着,料场的沙、石、水泥都准备足了,拌和机也就位了,水、电、施工道路全部就绪。7月15号大约6点半钟,在洞口上面的荒滩上,召开有施工工人、干部、技术人员三四百人参加的动员大会。军代表讲话之后,让李士元上台宣布施工计划并发布开工令。
李士元有点受宠若惊。在那个年代里,被委以这等重任实属无上光荣。在这之前,但凡上台,自己都是被批斗的对象,哪里有这样的待遇?李士元当时在心里想,看来真的是重在表现,只要自己认真踏实去干,过去的那种屈辱,在这里不可能发生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四号洞好好干一场,弄出点成绩来。
李士元说到做到。自从在他的口令声下,第一锹混凝土倒入衬砌面开始,他就全身心盯在了工地上。他给达慧中捎去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当时配合李士元工作的是房广猷的搭档李福元,“二元”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工地现场总有他们的身影。
农垦十六团五连一批从兰州、天津来的二十岁左右的知识青年给拌和机上料;机械施工连的师傅负责拌和机与发电机;民工营负责运混凝土、平仓、振捣以及立模板的工作。一来二去,李士元和施工的工人们混得烂熟,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农民工的那种纯朴,这些人干起活来没有钟点,只要工作需要,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到,工作任务拿不下来不收工。
在浇筑底板与侧墙时还算诸事顺利,没出什么问题。开始浇筑顶拱时,刚浇了一半,模板的支架就塌了下来,混凝土撒得到处都是,工程只好停了下来。出现问题的地方,刚好是断层带,万一上边冒顶,那可就麻烦了。这下可把李士元急坏了,立即组织人员连夜清理现场。军代表也赶到了现场,动员大家排除事故,继续施工。冒着随时可能塌方的危险,农民工、军垦战士、技术人员,大家不顾一切地清理现场,重新立起模板,再次浇筑混凝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