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井绳

长长的井绳

踏过古浪县境内的山山川川,那满目的荒凉与贫瘠时时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那种对水的渴望、对明天的希望,也正是贫困山区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执着追求。深入其间,走进每一个家庭,又无不为农家妇女们的博爱和艰辛深受感动。正是她们的涓涓母爱,滋养着这片干涸的土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

然而,对这些母亲来说,这些活仅是她们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细心观察这些农家妇女就会发现,她们一部分人因长年担水,右肩已斜了下来。外人走上一段崎岖的山路就会气喘吁吁,而她们挑着两桶水却能健步如飞。由于地理环境的因素,这里的地下水水质不同于其他饮用水,当地人说是苦水,外乡人喝了,马上就会感到腹痛肚胀。但在干旱年月,当地一部分人因无力去远在二十多公里外的地方取水,仍不得不饮用“苦水”。好多农家妇女欣喜地说:“多亏了政府,给我们钱和水泥,让我们打了水窖,让我们吃上了雨水、雪水,比起苦水我们享福了。如今,水窖就在院里,只要天下雨,我们就不用去挑水了。”吃水问题尽管因为有了“121”雨水集流工程而有所缓解,但仍和当地“靠天吃饭”的生活密不可分,天不下雨,不但无水可吃,更无粮解决温饱。

这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冒着零星的雪花,我随同远在十多公里外的半截沟的学生一道回家。十一岁的梅梅和九岁的妹妹青青边走边告诉我,她们还有三个姐姐,但都没能上学读书。问及她们最怕干的农活,两姐妹皱起了眉头:“拉水。”行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后,我来到了她们的家中。母亲马秉霞已为孩子们做好了饭。她说自己读过高中,丈夫原先转业在安徽工作。“都怪这个水呀。”马秉霞不止一次地埋怨。她说每天自己都要从一百二十多米深的水井中取水,因为井深,拉水最少也得两个人,有些人为了省力,套了牲口拉,她却不行。“光拉水的绳就那么一堆,苦死了。”丈夫上班后,她还要耕作六十多亩贫瘠的山坡地,一个人又无法取水,整天想的都是水、水、水。孩子生病,得跑到十多里外的乡上看病,为这,她没少流泪。后来,丈夫看她实在挺不住,只好辞了工作回家。她说:“我的大女儿没有上过一天学,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如果她是个男娃,也能帮我干许多活了。你不知道在我们这里有一个男孩有多重要。”

沉默了一阵后,马秉霞又说到自己的伤心事。她说她知道不上学以后要遭很多罪,大女儿去山外学裁缝,每次回家都有怨言。去年天旱,水窖贮不下水,一家人又不得不到那口深井里去打苦水吃。虽是夏天,但山野里土苍苍的,没有一点绿意,庄稼“都晒得钻进了地里头”。秋后,家里收的小麦不够吃,二女儿丽丽和三女儿琳琳说她们不再念书了,说念书会苦死爹妈。今年庄稼地里收成不错,水窖有了水,两个女儿哭着喊着要去念书,没想到,丈夫又得了重病。马秉霞颤着声音说:“我对不起丈夫,如果我能干得了家里的活,他也丢不了工作;我也对不起儿女,如果家境好一些,她们……”

马秉霞的泪水流了下来,低声的啜泣令人心酸。打破沉静的是她的小女儿青青,孩子抱来一叠书本说:“我妈给二姐、三姐在家里上课呢。”

即便是再劳累,也不能中断了孩子的学习,这是马秉霞坚持不变的原则。她想用自己的所学,为孩子们加把劲,助力她们能够走得更远一点。也作为一种补偿,尽力减轻一个母亲内心的歉疚。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中细细碎碎的声音吵醒,急忙起床,发现母女三个正在准备去拉水。一头毛驴拉着装有水桶的架子车。所谓的水桶,只是一个破旧的汽油桶,在横着的地方,开了一个正方形的口子。母女三个,正吃力地往上抬井绳。

我不知道这些井绳有多长,有多重,但堆起来像一座小山,而且,这些井绳有不同的颜色,由不同的材质组成。有用山里的芨芨草拧结的绳子,有用旧衣服裁成布条拧结的绳子,也有买来的成品麻绳。刚来时,我就看到了这堆绳子,却不知道这是他们用来拉水的井绳。

天还没亮透。前往水井去的路两旁,都是土苍苍的山。微露的晨曦,把两旁的山剪成一个个剪影,头顶的天空,一颗颗星星正在消失。小毛驴拉着的架子车,随着颠簸不时发出哐里哐当的声音。母女三个谁也不说话,只是不时打着呵欠默默行走。

前往水井,要走十多公里的路。到水井后,天已经亮了。架在水井上的辘轳,看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坚硬的杂木上,能看到被柔软的绳索锯下的一道道深深的槽。卸下车子,小毛驴又担起新的工作。井绳被拴在驴的身上,马秉霞放进水桶,指示女儿赶了毛驴,沿着取水的道慢慢前行。大概过了七八分钟,一桶水才晃晃悠悠地被拉了上来。取水的水桶,其实是一截汽车轮胎的内胎,他们又叫它水斗子。马秉霞说,铁桶呀,木桶呀,不经摔,有时一桶水上来,就被磕磕碰碰成了废品。

一大桶水,需要很多“水斗子”才能装满。辘轳在吱吱呀呀地呻吟,小毛驴耷拉着头,在打着呵欠的青青的拽拉下慢慢行走,而太阳,却在山顶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