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出钢音才算合格
五十三岁的陈可言接过了担子，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工地。
落实由水电设计院设计，由工程局、景泰和古浪指挥部实行责任承包制施工的同时，一到工地，陈可言就先到现场熟悉情况，视察总干渠。
在爬三号隧洞通过的红鼻梁山时，陈可言理解了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到山腰观察完地形，自己已经无法下山了，只好由工务处的两位同事把他架下山来，这是过去上工地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那一瞬间，陈可言感觉到了岁月不饶人的残酷，他不由得想起李培福当年靠一根拐杖，踏遍一期山山水水的情景。那个老人，需要付出多少的辛劳？也只有在这个岁数，这个时候，这个位置，才能体察老人的艰辛和付出呀。
回想李培福身先士卒的严谨和奔波，陈可言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作为总指挥，对施工现场和整个工程了然于胸，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陈可言从工地上下来，又去查看灌区。
有一次，坐着帆布篷老北京越野车，陈可言来到边外滩查看灌区地形。
眼前只有一片荒滩，没有一户人家，高低不平的荒滩上，只有顽强的芨芨草在迎风摇曳。陈可言依照手中的地图，随着车子在荒滩上颠簸着。
司机张玉进是古浪人，他的家距离这里并不远。虽然习惯了家乡的荒滩，但在这样的地方开车，除了艰难，还有无法体察的辛苦。他边开车边向陈可言介绍情况：“我们已经走到长城以外了，所以老百姓叫边外，这个滩也叫边外滩。”
车子停了下来，陈可言走出车外，双手叉在腰间活动身体。这个路，都快把他全身的骨头颠散了。
目及之处，除了荒凉还是荒凉。荒滩上旋起的尘柱，一个接一个，肆意驰骋在荒原。明长城的遗迹，经过风雨剥蚀，已经被沙土埋在了下面，只显示出一条隐隐约约的轮廓。长城，在这里被称为边墙，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老人们吓唬小孩的话还是：“不要哭，抓修边墙的人来了……”可见，当年如此浩大的工程，都是为政者用抓劳工的办法来完成的，修边墙，也成了当地人难以忘怀的记忆。
司机小张突然想起一个传说，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他说这一带原先有一座城，周围都是水草丰茂的田野，人们生活幸福美满，可是，突然有一天，刮起了一场大风，一夜之间，吹来的沙子就把这座城全埋了。……不知道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年代，有人说，有的时候还能看到，这座城里炊烟袅袅，人喊马叫，人们在那里来来去去，生活得很幸福呢！……这个可能就是人们说的海市蜃楼吧。
陈可言让这个传说感动了，他情不自禁地说：“这不是海市蜃楼，不远的将来，这里将会是渠道纵横、渠路林田配套的良田。那个消失的古城，将会更加生机勃勃地出现在这里，这里生活的人们，将会更加幸福地追求他们的生活。你现在开车虽然很艰难，但是有价值，有意义。”
一席话，听得小张也眉飞色舞，似乎那种生活已经呈现在了眼前。工程建成后，小张在古浪的家里分到了土地，真的搬迁到这里的灌区来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车到古浪海子滩，洪水淤积的土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陈可言舒心地叹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看着一望无际的荒滩，他好像闻到了肥沃泥土的芬芳，搞水利工程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肥沃的土地呀！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奔波都很值得，只要上了水，这里就一定能变成沃野良田。黄河水呀，快到海子滩吧，这里才是滋养生命的乐园，这里才是自己余生的奋斗目标，更是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黎中一定要陈可言出马是有一定用意的。从专业的角度讲，陈可言一定会瞄准最好最高水平的专业技术，黄河提灌工程本身就是一个多种科学技术交叉的工程，随着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需要创新精神，更需要兼容并蓄。能做到并有能力驾驭的，也只有陈可言了。
陈可言上任之后，果真按照这一思路展开了工作。他在内心深处，确定了工程的发展目标。景电二期，决不能照着一期这个葫芦画瓢。陈可言知道，实现这一目标，首先就要有人才，二期指挥部刚成立，编制才五十人，编制少，而且缺少新生力量。经过指挥部讨论，把编制人数分配到处室，明确要求使用人员的条件，通过各种渠道挑选、推荐。同时请示农委给予一定的优惠条件，逐步完善了用人机制，选派一些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到大学深造，为工程储备人才。
古浪县委书记，找到了四十七岁的张有嘏谈话，要他去景电工程。书记说话很直接：“陈可言指挥用人很挑剔，引黄灌溉是省上的重点工程，也是我们县上的主要工作，你一直在负责县上的水利工作，你去最合适。”
张有嘏知道无法推辞，不如干脆利索地去报到。他一到工地，被认命为古浪副指挥。1984年春天，他带领工程队修施工道路，盖民工宿舍和指挥部办公用的房子。这年秋天，古浪工程队正式接受施工任务，在直滩修渠道。可是，等他们挖好渠堤正要衬砌的时候，提前到来的一场大雪，影响了施工，没有完成这一年的任务。
*张有嘏的回忆沉重而清晰。
1985年春天开会，张有嘏可算是领教了陈可言的严厉，古浪工程队受到了严厉的批评。陈可言重申：“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在确保质量的前提下，工程进度绝不能受到影响，也绝不能拖工程的后腿！”
张有嘏代表古浪工程队在大会上做了检讨。他说老天爷不帮忙，自己思想上轻视，造成了影响工程的严重后果，保证以后完成所有的任务。好在马兆麟表示了认可，陈可言才默许，他们才通过了这一关。
回到工地后，张有嘏不敢大意了。他知道陈可言的双重意思，确保质量，还要完成进度。他组织工程人员传达会议精神，严格按照要求备料施工，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工程进度。张有嘏说：“现在，我们古浪工程队可是出了名挂了号，我敢保证，今后领导们会把我们当成重点来监督。也好，我们利用这个机会，让领导看看我们古浪工程队的实力和决心！”
张有嘏所言不假。5月份，陈可言带领技术人员直奔古浪工程队施工现场视察。陈可言看得很仔细，看渠道边坡的处理，检查渠底土质的松软，慢慢地，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后来，陈可言拿起预制块，用石头敲，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陈可言终于开心地笑了，他招呼其他技术人员：“你们来看看，古浪的预制块能敲出钢音了。”
提心吊胆的张有嘏总算放下了心，急忙招呼陈可言一行人吃饭。工地上的饭菜很简单，但是“红秃头”做的拉条子，很筋道，很好吃，陈可言吃得很开心，边吃边调侃张有嘏：“没想到你的这个拉条子和你的预制块一样结实呀。”
张有嘏这才知道，陈可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他只是认事实，你做错了，他不放过，做好了，他就会开心地笑，完全忘了以前的不愉快。以后在具体施工的过程中，只要缺少材料，张有嘏就直接向陈可言汇报，缺钢材，缺木料，缺什么陈可言都会亲自打电话协调，有一次就从省物资局协调了三百多吨的材料。有一次现金滞后，不好要，但急需四十万发工资，张有嘏去了财务处，财务处说没有钱。思考再三，张有嘏去找陈可言，汇报工程进度，要求解决。陈可言当即打电话叫来财务人员，要求马上解决。财务人员说，有一笔款要做什么什么用，陈可言一拍桌子，生气了：“以后的每一笔钱，都要首先保证工程使用。决不能因为资金不到位影响工程进度！”
从惧怕到走近，再到尊敬和敬佩，对张有嘏和其他的基层领导来说，是一个从认识到了解的过程；而对陈可言来说，却是严于律己的必然结果。张有嘏和其他人在一起交流，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跟过李培福的大将，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从中也不难看出，只要领导有一颗公平的心，认真对待工作，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会得到下属的认可和理解。一个好的领导，在从事工作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影响周围的同事和下属，久而久之形成的风气，就会成为弥足珍贵的财富。陈可言的言行，让张有嘏对他更加尊敬。
陈可言看工程非常仔细，作为一个厅长、总指挥，口袋里经常装着一把钢卷尺，走到哪里，测量到哪里。为了确保工程质量，指挥部展开了工程评优的活动，凡是优秀的工程，都能获得三万元的奖金。一次，张有嘏陪同陈可言视察另一处工地，车子必须通过古浪南干渠三号渡槽。张有嘏的车在前面，陈可言的车在后面。到渡槽后，张有嘏看见陈可言的车停下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下车走过去。
陈可言看着渡槽的桥墩，看得很认真，完了说：“你们认为这个渡槽的质量怎么样？”
张有嘏以为是质量有问题了，提心吊胆等候结果。随行的技术员也认真看看，回答他的提问：“这个质量过关了呀！”
陈可言说：“岂止是过关？你们没发现吗，这个渡槽已经达到了国际优质标准，没有一个蜂窝。”
张有嘏这才轻松了，但是他仍然受到了批评。陈可言批评他为什么不申报优质工程，嘱咐他尽快补报：“这样的工程质量不申报，怎么对得起施工的工人？”张有嘏申报后，果真获得了当年的优质工程，施工队也拿到了三万元的奖金。
通过这一件事，工程队的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大家说，干得好与坏，领导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自此，古浪工程队的施工进度每年都会提前完成，每年的质量奖都是他们的。省水利厅在白银召开了一个质量表彰大会，张有嘏也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大规模的平田整地
一开始的批评，让古浪工程队把质量和进度当作了自己的生命一样来呵护。有一次，马兆麟视察工程，从景泰出发，看了景泰工程队修的工程，非常生气。一路视察赶到古浪，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张有嘏正在五标段施工。马兆麟看了工程之后很高兴，说：“这才开心了点，肚子饿了，准备点饭吧。”
张有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发人买来一个羊羔子，做了羊肉拉条子。马兆麟吃开心了，说不走了，晚上就住在了工地上。马兆麟和年轻的技术人员掀牛九，玩了一个晚上，边玩边聊。五点民工要干活去了，马兆麟又和民工们在工地聊。他看到，工人们在施工的时候，严格按照规定标准执行，沙石料都是用秤称，多一锨都要挖出来，少一些就添进去，当时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对张有嘏说：“把你的奖罚措施和管理规范给我一份。”
张有嘏说：“你说的是什么呀？”
马兆麟一瞪眼：“你的工人都对我说了，你还保密呀？”
原来，马兆麟在和工人聊天的时候，早就了解到张有嘏制定的相关措施了。为了确保工程质量，张有嘏可是下了大功夫的。他们的做法是：任务到组，逐级负责。按照工种和区域，设立了七个施工管理组、二十二个分项工程施工小组、七个质量检验小组。组长都由具有一定管理水平的科级干部担任，他们有权招标择优选用施工队，有权终止辞退不合格的施工队和在施工队之间调整工程施工任务。指挥部（张有嘏他们这一级领导层）与施工管理组签订责任书，施工管理组再与民工队签订合同或施工任务书，把工程建设任务、质量要求落实到组、到人。二是严格质量管理，奖罚兑现。把施工质量与职工的经济利益挂钩，有奖有罚。
马兆麟拿到这份奖惩管理措施，对张有嘏说：“你准备好，我让其他施工队的到你的工地上来参观学习，你可不能再保守了！”
马兆麟吃过早饭就离开了，在返回的途中，要求大家到古浪的工地上学习。他离开后不久，一个个工地上选派的技术人员就找到了张有嘏：“马指挥让我们来学习你的先进经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