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期停工
1977年,对于中国的年轻人,特别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不能不说是一个否极泰来的年份,这一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真正后悔的应该是郭天龙他们了,工地上组织大家学习,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长长叹了口气,呆了很长时间,自言自语地感叹:“这辈子,没这希望了。”
陈多明和他开玩笑:“地主娃子后悔了?”
郭天龙眼睛一瞪:“后悔有屁用?都是让你们这些贫下中农害的,你们把我害死了。”
按照景电工程指挥部的部署,古浪民兵于1977年6月3日,将驻地由黄河沿搬迁到了总干渠四至六泵站之间的大沙沟,修盖简易住房一千两百多间。两千六百多名官兵安营扎寨散布在十多公里长的山沟中,铺开了第六泵站的基坑土石方挖掘和泵站之间的渠道土方开挖工程。
大沙沟是景泰县的一条荒山沟。植被稀疏的沟内,只有零零碎碎的小片耕地依山就势、参差不齐地散落在山洼。沟底汩汩流淌的泉水,虽然清澈,但水质苦咸,难以饮用,叮叮咚咚的喧响,日夜诉说的都是贫瘠山川的苦涩。古浪民兵团两千六百多人进驻大沙沟以后,解决生活用水问题成了燃眉之急。党文斌喝了这些水开始闹肚子,很快,许多人都感觉肚子不舒服了,上不了工地。各公社民兵营想方设法组织人力从别处拉运饮用水,其他生活用水仍然用沟中的苦咸泉水。团部卫生队及时防病治疗,确保一线劳力不减员。
顺利进行的引黄工程,似乎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1977年8月1日16时45分,在古浪县双槽子以东,昌灵山、大靖峡一带突降暴雨。19时左右,山洪暴发。洪水从大小干沟、毛家沙河、大靖河、花庄河、火烧沟、马家磨河滔滔而下,使低洼的海子滩成了汪洋一片。
关于这场暴洪,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知有多少老人一遍遍重复这挥之不去的记忆:在昌灵山等很远的山区雷鸣电闪、暴雨倾盆的时候,海子滩一带竟然晴空万里,风和日丽。但是,汇聚的暴洪,只向这个低洼处奔流而来。咆哮的暴洪,裹杂了上游的麦捆子、树木、牛羊,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呼啸而来。每当这时,老人们会很神秘地说:你见过水起蛟吗?没见过吧,就是两个水头碰在了一起,互相较着劲,谁也不让谁,较着劲的水头,就成了一堵墙,越聚越高,越聚越高,像一道黑崖,等高到一定的时候,哗——天崩地裂了,水就扑了过来,百十米远的树呀,房屋呀,像纸片片一样飞到了天上,把个人算什么呀……
据后来的统计,仅裴家营、民权、大靖三个公社的153个生产队就有7万多亩农田被冲毁,冲走粮食28万公斤,淹没机井138眼,冲毁5万多亩保灌农田的渠道和林带,农电线路、公路和通信线路中断,冲走房屋3800间,倒塌房屋5000间,淹死138人。汇聚的暴洪,冲进腾格里沙漠之后,才慢慢平息了下来。老人们讲的起蛟,很有可能是其中的树木呀麦捆子呀,很巧合地堵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大坝,垮塌后,造成了山川变样的惨状罢了。
消息传来,古浪民工营一片哗然。洪水经过地方的民工开始哭泣,嚷嚷着要回家看看。8月2日,民权、裴家营两个民兵营从景电二期工程工地紧急撤回海子滩,参加抗洪救灾。
8月3日,省军区领导带领独立师官兵,运送救灾物资到洪灾现场,并抢救伤者,挖埋溺死者尸体。省委、省人民政府及省级机关单位和武威、景泰、民勤、天祝、永昌等地运来救灾物资,派慰问团前来慰问。
暴洪造成的创伤还没有平息,新的不幸又降临到这些民工的头上。姚光汉在自己的日记里,记录了这种变化:
8月3日
团部迁到五泵宿营,打算在此住二至三年,最近有消息说,保持小干或缓建,年内等省上定调。
10月28日
李逢春告诉我,经省上开会研究,二期工程暂停,让我向工地传达,准备布置撤离事宜。张得元负责监造的团部大舞台即将竣工,也只好作罢。
这么大的事,要姚光汉这样一个管理财务的人员去通知,显然不合适。姚光汉进一步请示李逢春,憔悴的李逢春摇摇手,不愿多说一句话,随后趴在桌子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中。原来,在1977年10月25日,他们就接到了甘肃省委的通知:由于资金、电力不足等原因,景电二期工程停工缓建。
李逢春接到通知,前往兰州宁卧庄宾馆开会,省上一位副书记通知景电二期工程要下马的决定。
李逢春震惊之余,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们已经干了一年多了,上马也是省上的决定,突然下马,我没办法向群众交代。”
后来才知道原因:“为了集中力量,打出一拳头,比同时打出两个拳头有力量。先干引大入秦,后干景电二期,比两项工程同时都干的进度要快。”
日夜奋战在工程一线的民兵情绪一落千丈。“我们手心里脱皮,脚底下起泡,流血流汗一年的艰辛不提,回去怎么向家乡人民交代?”许多人甚至放声大哭。
郭天龙脱口而出:“白哄得我们玩哩,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摊场,说不干就不干了?”
陈多明急了,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地主娃子说话小心着些,你不怕挨斗呀?”
没有人在意这些了,整个工地已经炸开了锅。二期工程暂缓之后,确实给全县的干部、群众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想不通也不甘心,纷纷写信给党中央、国务院,每天的信件有一两邮包之多。李逢春发现,民工们写给华国锋和叶剑英的信件最多,大都是请求恢复工程建设的内容。有的民工不会写信,求别人写了,歪歪扭扭签上自己的名字,花上八分钱就寄了出去。那几天,一条山邮局都要被这些民工挤破了。
营长们开始议论,国家要停止这个工程,是没钱修了。很多人都抱着侥幸的心理,说不上,明天早上又宣布开工了。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多了去。后来,营里召开会议,说停工了,不干了,一个大队留两个人看工地。很多干部都哭了。叶生华痛哭不已:“不能就这么完了呀……”
在团里开会,营长们在一起也是哭声一片。民工们想不通:“我们苦了一年了,就这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吗?我们就不走,固也要固到它开工!”
1978年,李恒心在兰州开会,和李培福说了下马的过程。李培福沉默了一阵,说得很婉转:“省上要搞引大,引大是自流灌区,而景电工程是电力提灌。”停了一阵,李培福又补充了一句:“财力不够。”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许,我等不到这一天了。”李恒心心头微微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