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骄傲

不敢骄傲

慢慢好起来的生活,滋生了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随着国内政治气候的缓和,许多人的心里,也开始长出一些花花草草。这些问题,一个都没逃过李培福的眼睛。

1972年12月21日,李培福在指挥部新盖的会议室里,做整风总结报告,着重检查了1971年国庆上水以来领导层存在的居功自恃、骄傲自满的倾向,指出工程上骄傲自满的五种表现。李培福把这五条表现说得头头是道:“以大工程自居,什么高扬程,大流量,甘肃少有,花钱手脚大,办事派头大,浪费很大,不好向党和人民交代呀,车站反映景电职工每天有三十个人左右上兰州。二是有了优越感,说是省委直接领导的,怎么省委直接领导就很牛吗?三是把专长当资本,自以为了不起,尾巴翘起来了,忘记了群众的力量,以功臣自居,吃了苦头出了力,上水有功劳,躺在国庆上水的成绩上吃老本,谈过去的成绩,滔滔不绝,对眼前工作马马虎虎,说什么来得早情况熟,从黄河边至猎虎山到处都有自己的足迹。四是家大、业大、工程大,浪费点没啥,马车汽车偷木材、水泥、沙子,我们有的人竟然派人给装车!五是相当部分同志爱听表扬,不爱听批评。在座的各位,你们对照一下,看自己占了哪一条?谁敢说自己一条也没有?”

会场如凝固了,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在当时,政治学习成了统一思想的最好法宝。

李培福喝了几口水,又点燃了一支烟,放慢了语速,放平和了语气:“同志们呀,人一旦有了骄傲自满的情绪,就不能认真看书学习;有了骄傲自满的情绪就会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以主观代替客观,不能一分为二地对待自己,对待同志,对待成绩,不能发现自己的弱点、缺点和错误,好像自己是马克思,自己是一朵花,别人都是豆腐渣。有了骄傲自满情绪就会目无组织,目无纪律,大搞无政府主义。骄傲自满是领导班子革命化的大敌,是资产阶级世界观的表现。实际上,我们的任务还很重,一期没建成,二期要设计,事情很多,务必要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不断反骄破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前进呀!”

李培福的讲话,对很多人来说如醍醐灌顶,如梦始醒,很多人开始严于律己,工作又有了新的起色。然而,这一切都脱离了制度,也许,忽视人的本性的制度,只能管住一时而管不了一世,时间一长,这些老毛病又犯了。

在指挥部的支持下,陈可言组织技术人员和北京大学等单位合作进行遥测、遥控、遥信、遥调等四遥装置研制开发,先进的四遥装置研制出来之后,投入了三个月的试验运行,但受限于当时系统电压不稳定、值班设计尚未进行、调度人员担心运行、文化素养不够等因素,未能长期投入运行。

作为主管技术的领导,陈可言面临更大的挑战和压力。如此高扬程的工程,在当时无疑是一项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工程,使用和管理,完善和更新,都是需要思考和实施的问题。当时,水利部以及水利厅个别主要领导,有一种对景电的看法是“老百姓交不起电费”“高消耗能源的工程”等等。《人民日报》在景电上水时未做报道,后来了解到是因为部里说了,这个工程不是中国“发展的方向”而作罢。

因为这些说法,导致很多不利工程完善的因素。总干渠各级泵站设计安装四条管道,工程上水后,管道已经装完第三条,省上主管水利的领导在全省水利计划会议上说:一条山上水了,老百姓交不上水费,第四条管就不再装了。

李培福知道后,保持了沉默。他开始访问受益群众,之后专门召开了指挥部会议进行研究。大家认为贫困山区的群众刚迁入灌区,开荒平地修渠盖房投入大,欠交水费是暂时的,但水地产量高,效益会越来越好。李培福听了连连点头,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四条管修了三条,第四条管为什么不修!就是犯错误也让我犯到底嘛!”

陈可言知道,就是因为李培福这句话,才使景电一期工程得以全部完成,没有半途而废。

但是,陈可言强烈地感到,高扬程电灌只有千方百计节电节水才能降低成本。取消逆止阀是主要的技术措施之一,当时规范规定扬程三十米以上的机组,取消逆止阀要经过论证。据此,陈可言组织有关工程技术人员与甘工大、兰泵厂、综合电机厂等设计单位反复研究,在水泵大轴上采用了双螺扣止回螺丝和加强电机大轴等措施,并通过现场倒转试验后决定取消逆止阀,用自己研制出的液控缓闭蝶阀代替了平板阀,达到国际水平,获甘肃省技术进步二等奖,后来逐步为全国所采用。还有取消了励磁机采用可控硅励磁屏等技术革新,每年节约了大量的能源。

上水初期,灌区景泰农民欠交水费二百六十万元,但在农民收入增加后,逐年还清了所欠水费,从未申请国家减免。

技术革新和产量提高,证明高扬程工程符合甘肃省情、中国国情。

1973年冬天,李培福在五佛开三干会。李培福在这次会议上的讲话语重心长,他说:“水上来了,我们先吃饱再吃好。但是怎么才能吃好呢?以前五佛吃粮跑两川(靖远的东川、宁夏的银川),花钱上两山(煤山和石膏山),现在,你们就要改变这一现实了,因为你们手中有水了,水,就是一切的希望,就是你们的未来。所以呀,我们要爱惜水,珍惜水,用好水,会用水,还要会种地。你们可以先种苞谷,苞谷产量高。间作套种,带状种植都可以搞呀……”

显然,以陈可言为首的技术派在想方设法用科研革新来降低成本,而李培福则在如何用水上大做文章,从另一个层面来降低成本,增加农民的收入。

五佛公社党委书记王治国这才深刻理解了,提上黄河水仅仅是一种手段,如何用好这个工程,管好这个工程,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是真正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李培福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了。

王治国是1973年1月到五佛就任书记一职的。他上任后,面临的就是如何珍惜水、用好水的问题。当时,五佛的社员一部分搬往马鞍山,一部分搬到杨庄,分了一万七千亩水浇地,平田整地和第一次灌水,大家都在一块搅和,但为了更好地发展和管理,后来就分开了,杨庄这面叫草窝滩镇,马鞍山分到芦阳。渠道衬砌,社员搬迁,植树造林,这就是王治国必须面对的工作。

远离故土,重建家园,对刚吃饱肚子的农民来说,有着实实在在的困难;可是,县上拿不出可以补助的资金,只能完全靠社员自力更生。不光是社员搬迁盖房子,在新的居住区,还要投资盖医院、学校,修道路,这些必需的基础设施,县上有一部分扶持资金,但劳力投入还得自己想办法。

为了节水,原先的土渠,完全要换成石头镶砌,渠道衬砌的水泥和石块,完全靠自己来解决。可以想象,当时的老百姓承担了很多的义务。但想到以后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善良的老乡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努力搞建设。

围绕支渠、斗渠,都规划了林带,王治国知道,植树造林,对生活在沙漠边缘的人们有多重要。他想方设法从河南等地调集树苗子,亲自带领社员在规划的林地栽树。

治理马鞍山的盐碱地,也是一项大的工程。马鞍山土地面积有八千亩,浇水后,盐碱泛滥,很多麦苗没出土就被咸碱给“吃了”,一年下来的收入,还不够水费钱。在当地,老百姓这么形容让他们讨厌的盐碱地:“人生病,地减产,树枯死,牲畜喝上不动弹,猪粪稀屎撒满圈,母鸡喝上不下蛋。”到1973年秋天,王治国经过调查研究,制定了一个治理盐碱地的方案。秋收后两千多名群众组成治碱大军,大战一百天,完成了四千亩土地的排碱设施建设。经过多次治理,先后共开挖长七千多米的排碱主沟道八条。治理盐碱取得了胜利,粮食亩产、质量迅速提高。

沈庆云一直在参加排碱渠的修建,排碱渠口面宽十米,有两米多深,每一次浇完水后,排碱渠的两边就渗出白花花的咸碱。排了咸碱的土地,和其他的土地没什么两样,每年都会有很不错的收入。慢慢地,沈庆云喜欢上了这片土地,他和妈妈商量,决定搬迁到马鞍山,开始新的生活。

同样,张九麦也奋战在排碱渠的工地上。遭受打击的张九麦带领社员,一如既往地干活。两米深的排碱渠里,张九麦总是站在最下面。饱浸了咸碱的土地看似黑黝黝的,但又僵又硬,黏度很高,每铲一铣,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年轻的张九麦,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还没结婚的张九麦,常感到腰腿疼痛,月经也很不正常。有时疼得实在不行了,就爬上排碱渠,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坐一会,每当这个时候,眼中的泪水就不由自主流下来。

王治国知道张九麦的苦,更理解她的心情,尽管他想了很多办法,但对这个善良而勤劳的姑娘,却再也没有好的机会了。

通过扎实的调查研究,互相对比,李培福对灌区的土地平整提出了严格的要求。首先地一定要平整,谁要把地灌成野狐子脸,马上就停谁的水!他说的野狐子脸倒是十分贴切的比喻,因为地不平整,坑洼处,水白花花一片,高的地方,水上不去,仍然是赤黄色的干土。这样的水浇地,自然长不出好的粮食,而且还会浪费很多水。

平田整地,精耕细作,成了上水之后的另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