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底上挖个泵坑

黄河底上挖个泵坑

草土围堰的成功,不仅给施工者带来信心和希望,也使甘肃省革委会的领导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全力推动工程的实施。只有在这个时刻,才能理解李培福“先开工,开工了再说其他的事情”,到底蕴含着怎么样的智慧和用意。李老汉,李疯子,稳健和果断相得益彰。

1969年11月,甘肃省革委会召开会议,研究景电第一期工程建设问题,集体决策修建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并确定了“两年上水,三年受益,四年建成”的工程建设目标。省革委会主任胡继宗说:“我认为景电工程应该搞,这是解决我省粮食过关的问题。”他紧跟着重申:“工程上马了,没有后退的余地,一定要克服困难,就是拿轱辘绞,也要把水绞上去!”

李培福要的就是这句话。很多时候,要想做成一件事,更多的是干事者的主观能动性。只要认准了要干的事情,就要想方设法去获得上级部门的支持和肯定,并用事实支撑领导决策的勇气,用实际行动,获得政策上的倾斜和护卫。在某种意义上,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在这个时候才算是正式开工了。

为了给混凝土浇筑施工打好基础,工程团机械施工连按照指挥部、工程团的施工部署,围堰合拢后就在堰堤上摆放了四台抽水机,昼夜不地从围堰内向外排放积水和渗水。经过十二天的连续排水,堰堤内的河床最终露出青色的岩石。

没有传说中的金银珠宝,只有裸露的岩石,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千万年不见天日的河底,令人失望地袒露在阳光之下。

1970年1月9日,一泵站基坑开挖的战役打响。在开挖泵坑的同时,一泵站的厂房设计等工作,在陈可言的主持下同时展开。

泵站基础开挖前,五佛民兵营要把在泵站后四十公尺高的石山开挖进去三十公尺,同时在陡壁上开出泵站上水管道。五佛民兵营历年多次在黄河上压坝,挖石头是有经验的。这一项任务由民兵营副营长郭宗泽带领,组织各民兵连二班或三班开挖。一次,郭宗泽组织打炮眼,用四公尺长的钢钎,亲自抡大锤,像蚂蚁啃骨头一般,打成一个个炮眼。爆破后,炸下块石几百方,够三个班三四天拉运。

当时的干部是干着指挥,而不是站着指手画脚。对于石崖上的危石,郭宗泽为了保证安全,亲自爬上去撬。有一次险石坠下来,要不是他跑得快,就被石头砸中了。在一次总结会议上,蒋成林向郭宗泽提意见:领导干部必须保证安全,一旦出了事故,无法向党和人民交代。从此以后,每次交接班时,都强调安全问题,每一班都有一个安全员。最终,五佛民兵营顺利地完成了悬崖陡壁的开挖工程。

*一锤锤向岩石挑战。

泵站基础的开挖,从黄河底部整体岩石上,下挖到一定的位置。蒋成林带领的五佛民兵营又成了挖基坑的主力。草土围堰里面的水抽干后,首先清除浮石,浮石下面全是整块岩石,坚硬如铁,必须从这坚硬的岩石向下开挖四五公尺。打炮眼是比较苦的活,同时也很费时间。工程团配合风钻工协助民兵营打炮眼,每班下班前打好一百多个炮眼,由蒋成林指挥装炸药和点火。

根据在部队学过的爆破技术,蒋成林认真计算导火线的长度,按照从点火跑到隐蔽坑的距离测算出安全长度,每一次点火,蒋成林都捏着一把汗。一次正在紧张地装药阶段,十六七岁的小民兵未老六,莫名其妙地点着了一个炮的导火线。燃烧的导火线发出“嗤嗤”的声音,冒着的黑烟预示着灾难就要来临。因为当时还没有发出点火命令,其他二十几个民兵有的正在装炸药,有的正在封炮眼,全部暴露在爆炸范围之内。点着导火索的未老六吓呆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未老六身边的一个民兵,掏出身上带的小刀,果断割断了燃烧的导火线,这才避免了一次大的事故。在场的民兵长出了一口气,头上都吓出了冷汗。大家看险情过去,七嘴八舌赶走了未老六。

蒋成林却认真了起来,为了吸取这次教训,当即组织大家学习安全知识,告诫大家要按规程操作,千万千万注意安全,同时形成了必须严格遵守的程序。每次点火之前,蒋成林都要大声问:“准备好了没有?”

在场的每一个民工,都要齐声应答:“准备好了!”

蒋成林这才开始下命令:“点炮!”

一时间炮声隆隆,乱石飞向高空,有的飞向黄河对面,落在黄河中间的石块,打出了十几米的水柱。

按照施工要求,为了防止围堰出现意外,绝对不能大量实施爆破作业。对付坚硬的岩石,只能是用小炮炸,用钢钎撬,一块块啃下来。基坑开挖快到控制高程时,工程团的技术人员提出:为了保证泵站基础的整体性,减少岩石裂缝,保证坚固,不准再放大炮,但任务还得如期完成。民兵营组织了一次攻坚战,从各连抽调体力强、有眼力的青年民兵,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开挖好基础,硬是用大锤砸,钢钎撬,完成了工程任务。有时打上二三十公分的炮眼,一点一点地用十字镐挖,用钢钎撬。有的民兵手上虎口流血,在钢钎上留下醒目的印记。

基坑开挖的那些天,正是隆冬腊月,寒冷的天气似乎又提高了岩石的硬度。风钻或钢钎打上去,岩石表层只是个白茬茬;用镐头去挖冻土层,镐尖也只是在上面划上一道白印印。面对如此难啃的腰节骨,需要的不仅仅是体力了,更需要一种精神和毅力。

身高力大的李智仁被派了上去。十磅的大锤在他手里抡出了花子,只要扶钢钎的人能受得了,他会一气儿抡上十几下。有的时候,他能砸弯了钢钎,自己却脸不红心不跳。可惜,没有几个人能和他配对,大多数人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力量,不几下,虎口就被震得鲜血淋漓。李智仁只好在技术员的指导下打风钻。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常常因掌握不住力量,卡死风钻或者损坏了风钻钻头。在他眼里,风钻钻头应该是一把坚韧无比的利剑,能轻松刺入岩石。但是,他会使蛮力,却掌握不住使用风钻的技巧。

一种有劲使不上的无奈,让他苦不堪言。更关键的是,正在干活的当儿,肚子里“咕噜噜”一声响,整个人如泄了气般就会疲软下来。李智仁最害怕这一刻了。他知道,肚子一响,就是自己的难来了。人吃五谷长精神,没有了五谷,什么精神都长不上了。早上的八个黑面疙瘩,虽然吃了四个人的口粮,但对他来说,仍然是个半饱。泄了气的李智仁如泄了气的皮球,急需要粮食的补充;可是,用草籽做的炒面,也没有多少了。高大的身躯,像面条一样软塌塌地摇摇晃晃。

超常的重体力活,吃不饱肚子的尴尬,是每个民工都存在的无奈。条件好一些的生产队,由集体决定,给参加施工的人员一些粮食补助;但条件差的,只能靠自己来解决了,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能带多少就带多少。一个人在工地施工,几乎是一家人在倾力支持。

日日夜夜地苦战了一个多月,开挖进度仍不理想。2月底开始,李培福几次到工地督战,指挥部、工程团两级机关的许多干部,包括副指挥贺建山、张自强、陈可言、化成等和工程团测量连、规划设计连等单位凡能挤出时间的工程技术人员,都积极投入到了开挖基坑的紧张劳动中。

▲依山傍水的一泵站

陈可言对眼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承担一泵站施工的寺滩民工,如李智仁一样,在休息的时候,就从他们自带的口袋中抓出一把炒面吃,糊得满脸都是白面,互相之间嘲弄对方是“白屁股骚胡(公山羊)”。有些公社的民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炒面吃,可能都是在饿着肚子干活。

然而,他们的日子并不比民工好上多少,每天都是老三篇,两个混面馍馍加白水煮海带丝,能填饱肚子就是万福,哪来的补充营养之说呀。更糟糕的是,那段时间因为劳动强度加大,加上天气寒冷,他被造反派打伤的腰伤又复发了,有时痛得干脆直不起腰来。为了止疼,贴上不是从武威弄来的狗皮膏药,就是从北京捎来的膏药,弄得裤腰上都是膏药,洗都洗不掉,全身弥漫着一种浓重的膏药味。但为了以身作则,陈可言仍然坚持到基坑劳动,从不因为自己的腰伤而请假。工程指挥部机关干部,设计队、测量队、地勘队的职工,职工医院的白衣战士,都纷纷到工地参加劳动。两鬓斑白的李培福,瘦弱的副总指挥贺建山,都加入了义务劳动的行列。李培福风趣地对一些技术领导说:“你们参加点体力劳动很有益处,对身体好,也利于与工农沟通感情。整天坐在房子里算算画画,不知道工人、农民流汗的滋味,还会出现今天说超挖了,明天又说欠挖了的摩擦。紧要关头,咱们老王打狗,一齐下手,一边测算,一边流汗。盘着干很有好处,你们说够标准了,我们决策拍板也就更放心了。”

*李培福要求机关干部到一线和老百姓一同劳动。

人海战术,在这里显示了非同一般的效果。蚂蚁搬家是一种奇迹,一泵站基坑的开挖,更是一种罕见的壮举。密密麻麻的人,布满了整个作业面,一寸寸,一尺尺,倔强地开挖着需要的尺寸。

刘仓在河床底打炮眼,他被同伴们称为“炮工”。刘仓先用风钻打洞,然后装进防水炸药。因为有具体的要求,装药不能过量,刘仓就细心琢磨,根据岩石的纹路、形状,摸索出黑虎掏心呀之类的爆破方式,力争用许可范围内的药量,爆破出最好的效果。

基坑开挖在连续作战中艰难进行。按技术规范要求,基坑底部的开挖与设计标准的误差不得大于五厘米。这在主要由人工开挖并附带机械作业(风钻打眼放小炮)的情况下,是凭毅力和耐心才能办到的。达到这样的标准,要耗费多少人的力气和心血,但就是为了达到这个标准,从基坑开挖到开盘浇筑之前,那些负责现场施工的技术人员不怕被扣上一顶“反动技术权威”的大帽子,硬是在那里找着微小差错而板起面孔,红着脸“吹毛求疵”。也不怪他们如此严格,基础泵坑,就是要把一泵站的厂房,牢牢地和河底的岩石融为一体,深度不够,尺寸偏差,修建起来的厂房就成了“水上漂”。

时间在飞快流逝,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指挥部决定放三天假,让民工和技术人员回家过年。工程技术组组长陈可言却陷入了沉思:一泵站的施工始终要抢在时间前面,早一天完成,安全系数就大一些,如果黄河来水突然加大,草土围堰堰体出现意外,那就全完了。他建议春节期间也不应停工,抓紧时间施工,争取更多的时间在汛期来临之前完成浇筑。

李培福想了想,对陈可言说:“三天年,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谁家都讲究个团团圆圆,原则上还是放假三天,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方法上可以灵活,在不强制的前提下,可以发动群众。”

正如李培福所言,三天年在传统中的重要性,民工们一听放假,该回家过年的都回家了。但是指挥部干部大都是拖家带口来到景泰的,没家可回,向农民借住的“小家”,也没多少“年”味。所以,陈可言没发动群众,倒是发动了干部,在春节三天里,不计报酬,不图名利,只为工程的顺利进展,继续劳动。他们把“年”搬到了工地上,一班人施工,一班人在工棚里划拳喝酒。因为每天早上放一小炮爆破,一天的工作量都有了。所以,酒后工作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但不出问题,工作效率还提高了,比平时挖得还快一点。因为过年,你家送来一碟小菜,我家送来几个软儿梨,他家的孩子放几个鞭炮,倒让这个大家庭有了点“家”的味儿,“年”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