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办法解决大问题
距离国庆上水的时间越近,李培福感到的压力越大。很多个关键点,都需要时时刻刻赶时间,出成效。
预制厂成了李培福、贺建山经常去的地方。就是一切都赶在前面,压力管道出不来,还是上不了水。
*荒原上简陋的预制厂,成了整个工程的关键。
大口径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试制,到了关键时刻,被李培福称为“曹关键”的曹子建,自己也不清楚已经有几个夜晚没有睡觉了。
1971年6月中旬,当生产预应力压力管道设备加工制造基本完成,并陆续运输进厂调试安装时,由工程指挥部协调,地质勘探队派来了机械技术人员,机电安装队派来了技术力量,机械队运来了一组120千瓦的柴油发电机和两台混凝土搅拌机,派来了五十名技术工人进行试生产,但在兰州加工的10吨龙门吊未能按期到位,这给试制生产带来了困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不可能按时到位了。曹子建动用了老办法,召集大家共同讨论解决的办法。老工人和技术干部决定先用土办法,也就是用双木塔进行起吊试制生产。这一方案得到指挥部的同意之后,立即决定调入土建队工程技术人员顾铨和杨光华参加会战,这两个人,对吊装都有自己的绝活。
6月19日,双木塔起吊设备安装就绪,其他设备全部就位,只等生产。
曹子建急得嘴唇上起了泡,当初可是规定7月1日就要拿出第一根管道的,这时间,可真是不饶人呀!
6月30日,第一根大口径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开始试制。曹子建紧盯每一个生产环节,从钢筋骨架成型、外管模组合纵向钢筋张拉、吊装、混凝土下料,到震动成型、供水加压、供汽蒸养等等,好在一切工序都很顺利地进行完毕。经蒸养六个小时后,压力管道就可以起吊出池了。
是成是败,马上就要见分晓了。曹子建认真回想每一个生产环节,感觉都没有问题。可是,真如怀胎十月,谁知道生出来是男是女?到晚间起吊管道出池时,除预制的全体工作人员外,在沿寺的各单位职工,包括民工团在内的上百人不约而同拥向制管车间主厂房,把四个蒸养池围得水泄不通;显然,大家都知道压力管道在工程中的重要性,国庆节能不能上水,就看这个管道能不能顺利生产了。
然而,起吊管体时,管体却一动不动,怎么起吊也上不来。管体脱离不开内模,再用劲,仍然是纹丝不动,好像和蒸养池浇筑到了一起。双木塔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负责起吊技术的顾铨,马上命令停止起吊。
出了什么问题?事情到这个地步,曹子建反倒镇静了下来,现场召集工程技术人员研究对策,寻找起吊不成功的原因。分析研究之后,简单处理,进行第二次起吊,但管体仍然一动不动。青年工人冒着70度的高温下到蒸养池内,把活接头打开,让水从胶套内流出来一些,进行第三次起吊,但又失败了。
肯定有没有解决的问题,或者是起吊方式不对。冷静思考后,顾铨提出,可能是内模顶部压橡胶套的铁板压盖太大,卡住了管体内壁,导致起吊不能顺利进行。对顾铨的意见,有的支持,有的反对。在这关键时刻,曹子建看看顾铨,眼神里送去问询的意思。顾铨当然知道这个意思,果断地点了点头。曹子建立即按照顾铨的建议,组织青年工人上阵,轮流换班卸下了内模压盘的二十几个螺钉。
当指挥卷扬机的哨声吹响后,全厂工作人员和围观的群众都屏住气,不眨一眼地看着双木塔架下面的蒸养池,全场鸦雀无声,看着双木塔吊吊着管体缓缓上升,提出蒸养池时,全体工作人员和群众高兴地鼓掌欢呼起来!
曹子建长出了一口气,斜靠在一个砖柱上,无力地对顾铨挥挥手以示祝贺。精神高度集中的施工,让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等他们离开制管车间主厂房时,已是7月1日凌晨1时多了。
*第一根预应力管道成功起吊。
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试制成功的喜报,很快报到工程指挥部,这可把各级领导高兴坏了,他们接二连三到施工现场视察。李培福下车后,手拄拐杖直接走进厂房,认真查看试制的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当他看到管体内外壁光滑,又无蜂窝麻面,完全符合设计要求时,高兴地对曹子建说:“好哇!好哇!你老曹真用手捏出了管子,为景泰川上水立了一大功!你呀,关键时刻不掉链子,真是个曹关键呀!”然后,李培福又严肃地叮嘱:“千万不能骄傲,生产一根管子才是开始,上水用的管子还多着呢,一定要多生产,要保证国庆水上草窝滩,不能耽搁这个大事!”
一同前来的贺建山说:“要很好地总结经验,争取更大的成绩。”
预制厂在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中自建厂以来,在简陋的条件下,靠技术人员和老工人的聪明才智,进行了十多项技术革新,自制设备二十多种,不仅解决了生产上的急需,也锻炼和培育了这支技术队伍,为国家节约投资上百万元。
顾铨完成管道的起吊任务,又投身渡槽的起吊和安装上。陈可言担心的就是这个难啃的腰节骨:八号渡槽的起吊安装。
张永泰也考察过红旗渠,但红旗渠建设没有景电工程这么复杂,这么高的技术含量。他身为共产党员,对党佩服至极,很多的时候,他在心里由衷地感叹,还是知识分子的办法多呀,做渡槽,用钢筋、石子、水泥、沙子,就做成了一截五十吨重的槽身。可是,如此庞大的槽身,该如何吊到三十多米高的桥墩上呢?他感觉困难重重,有时,都觉得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这确实是一个难啃的腰节骨。总干渠上的八号渡槽高达三十二米,芦阳沟渡槽长一百九十五米,高十五米,每节槽身重近五十吨。在地面预制槽身后进行吊装的方案,是在开工之前就设计好的,但如何吊装,那个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
▲吊装扒杆
梁兆鹏和陈可言、顾铨进行了交流和探讨,从技术角度上看,干渠U形渡槽槽身每节长十五米,重五十吨,指挥部根本就没有这么大吨位的吊装机具。当时只在杂志上看到过已经有起重能力达一百吨的汽车式吊车,但在甘肃省内还没有。何况有些渡槽是在山沟里,大型吊车根本无法进入,如果给每个吊装施工点都修一条可供吊车通行的道路,那就等到猴年马月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只能立足于自力更生。顾铨说,渡槽槽身重,主索需要大断面钢丝绳,钢丝绳粗,挠度大,地形两端高度也不够,施工难度很大。当时,有两位老师傅,提出了两套不同的吊装方案。梁兆鹏、陈可言和顾铨商量,觉得杨光华老师傅的方案可行,但是,在那个时候,技术领导是不能决定施工方案的,只好提出意见请主管指挥开会。最终贺建山副指挥召开会议拍板,采用了杨光华老师傅自制灵机扒杆方案,进行吊装。
对这次吊装,指挥部的领导十分重视,临时成立了渡槽吊装领导小组,由贺建山总负责,梁兆鹏任组长,吊装技术工作由顾铨负责。领受任务之后,顾铨参考了当时十分有限的有关吊装方面的资料,进行扒杆的结构计算,画出了扒杆制作草图。指挥部领导和技术负责人在煤油灯下听了顾铨有关扒杆设计的情况汇报,通过后接着就放线下料进行制作。
那时管理环节是畅通的,后勤部门尽一切努力满足一线工程需要,要料给料,要人给人,因此钢扒杆的制作较为顺当。但索具和滑轮还是要向其他单位租用或购置。工程迫在眉睫,顾铨和杨光华专程到沈阳去定购了五十吨级起重滑轮组。机具备齐后,先在芦阳沟渡槽开始吊装,为了保险起见,指挥部出面从兰炼安装公司请了两位老师傅来做指导,并挑选了二十名左右民工参加吊装预练。这次试吊比较顺利地完成,考核了钢扒杆和各种索具的承载能力,对参加吊装的人员来说是进行了一次实战操作,给大家增添了信心。
陈可言却又为新的问题头疼了:渡槽高三十二米,扒杆的垂直高度达不到槽身定位的要求,如何抬高扒杆?能否在渡槽上立杆起吊?在四号隧洞进口处的地窝子里,他翻阅资料,测算数据。和他一样住在四号洞口的化成看到他愁眉不展,就随口问:“什么事情把你愁成了这样?”
陈可言说了自己正在思考的难题,化成想了想,给了他一个建议:“那样重的扒杆立上渡槽,还要吊五十吨重的槽身,那不是铤而走险?渡槽西侧,有座小土山,不会用推土机填沟碾压、抬高地平?这不是更保险吗?”
陈可言听了哈哈大笑:“两年跑工地,你也入门了。这个办法我也想到了,只是算一算,看哪一种方法省时、省力。”
最后,陈可言选择了填沟抬高扒杆的办法。四台推土机、铲运机,日夜推填碾压,深深的沟涧,几天时间就筑起了一道大堤。扒杆矗立在堤上,达到了想要的高度。
为了充分利用时间,顾铨从沿寺的家中背了行李到渡槽工地,与吊装班的同志同吃同住。正当渡槽吊装紧张时刻,顾铨却得了重感冒,发烧至39度,实在支持不住了,就离开吊装现场,躺在宿舍里休息。
贺建山得知消息后,专门去看望了顾铨。他摸摸顾铨发烧的额头,嘱咐其他人熬点大米稀饭给顾铨喝。当时工地的生活条件很艰苦,在这种条件下贺建山安排专门给他做稀饭,这使他十分感动。贺建山走后,顾铨就从床上爬起来,昏昏沉沉地去到吊装现场。
由于顾铨离开了现场,吊装班的工人们心里没有把握,不敢继续安装扒杆,看到顾铨来了,大家都很高兴。这种场面,让顾铨眼中溢满泪花,一种知识分子的人生价值得以体现的感动,让他忘记了正在发烧的身体,和大家一起干了起来,实在站不住了,就坐在地上靠着山坡指挥……
和张永泰一样,许多在工地施工的民工和技术人员,对土法吊装以及如何吊装这个庞然大物,心中充满了迷茫和好奇。吊装那天,他们抽空赶到工地,作为看客,目睹这一空前的盛况。其他工地上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晚上加班加点,挤出白天的时间,也抽空来看八号渡槽的吊装。两边的山头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李培福亲临八号渡槽吊装现场。他脸色平静如水,坐在一把藤椅上坐镇工地,双手搭在夹在双腿之间的拐杖上。他对梁兆鹏和陈可言点点头,就算是下达了吊装的命令。一双深邃的双眼,一刻也没离开渡槽,随着渡槽起吊,他的目光紧跟着这个庞然大物慢慢升空。当渡槽稳稳地架在槽墩上时,他舒心地叹了口气,满意地站起身,拄着拐杖走来走去。梁兆鹏、陈可言看到一个接一个的渡槽接连安坐在桥墩上,长出了一口气。而张永泰在那一瞬间,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突然振臂一呼,喊起了那个年代表达心情常呼的口号,一些施工人员也跟着喊起来,震天的口号声,回响在空旷的山谷。
十二号渡槽,是吊装工程中的最后一座,高并不高,通过前几座渡槽的吊装,这点高度实在不算什么,再加上他们已经掌握了操作技术,吊装的工效也有所提高。在一切准备就绪,试吊第一节渡槽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50吨重的渡槽被龙门吊缓缓吊起。
第一节渡槽刚刚离地五十厘米左右,突然摔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震动声。大家吓呆了,杨光华老师傅竟然坐在地上,像孩子一般大哭起来,说啥也不想干了。因为他知道,出现这么大的事故,自己将要承担怎么样的后果。
顾铨冷静了一下,到渡槽跟前察看情况。原来是钢丝绳断裂了。这根钢丝绳是从外单位借来的,原来就有断丝的情况,只是大家没有检查到。渡槽摔在地上后,已经严重变形,裂缝多达一百三十多条,宽度最大达二十毫米。顾铨摸着这些裂缝,陷入了沉思。
当时离规定的上水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了,如果把这节渡槽打掉重新浇筑混凝土,肯定会影响全线通水。顾铨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因吊装渡槽在技术上是他负责的,可能要受处分;然而,眼前不能考虑那么多的个人得失了,该受的处分也跑不了,最重要的问题是想办法采取补救措施。顾铨认真分析渡槽摔坏的情况,发现摔下来的方向恰好和使用时的受力方向相反,主肋部分未受损伤,一百三十多条裂缝看起来怪吓人的,但起吊后裂缝肯定会缩小,承载能力也不会削减多少。
当李培福和陈可言等领导赶到现场时,顾铨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李培福没有说要追查事故责任,更没有说要处理谁,张口就问顾铨:“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顾铨把自己刚才的分析和办法如实汇报,李培福听后点点头,他转过头询问陈可言:“对这个补救方法,你有什么意见?”
陈可言查看了摔坏的渡槽,他同意顾铨的办法,李培福立即点头拍板按此办理。
▼渡槽对接
当时,顾铨还有点担心自己的分析是否可靠。为此,在把摔坏的渡槽吊上去后,用环氧树脂把裂缝补好,然后按设计荷载用块石做荷载试验并测量了渡槽的挠度变形,实测结果完全符合设计要求。在通水时,顾铨又专门前去察看,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后,总算放心了。
单一的生存方式,在特有的体制下,也只能如此实现自身的价值,在很多的时候,他们没有自己,只有集体,但是,体现在顾铨等人身上的敬业精神和集体主义思想,却是人类永远弥足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