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好搭档

一对好搭档

已经形成良好开端的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向所有的人展现了可以企及的希望和明天。而李培福清楚,以贺建山为代表的老同志,以梁兆鹏等人为代表的中年干部,以陈可言、王钟浩等为代表的技术干部,以牛世平等为代表的老工人,才是成就这一切的真正原因和力量。

在景泰川工程建设中,为了让李培福有更多的时间筹划全盘工作,体质很差,已经接近花甲之年的贺建山主动承担起现场指挥的重任,长时间住在山沟工棚,和施工者同吃同住,和李培福一样,被施工人员并称为两个可爱的老汉。

李培福比1916年出生的贺建山大四岁,两个人的缘分始于华池县。贺建山1945年4月任华池县委书记、陇东地委党校副校长、华池县白马区土改工作团团长,1949年5月任甘肃工委干校校长,1949年10月任酒泉地委副书记、副书记兼专员、书记兼军分区党委书记、政委,1955年10月任甘肃省农业厅厅长、党组书记和省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1969年11月任一条山景电工程指挥部副指挥、党的核心小组副组长。两个人有着相同的革命经历,成了绝好的搭档。

贺建山性格柔软、儒雅,和李培福强势、凌厉的性格,形成了一种天衣无缝的互补。

相同的阅历,相同的追求,共同的心愿,和来自心底的默契,形成一种温暖而充满力量的人格魅力,在这种魅力的感召下,来自天南地北的施工者,自始至终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暖和感动。李培福和贺建山知道,如此多的人员集中在一起,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小社会,各种生活保障系统,缺一不可,医院、学校、商店等等,在工程进行的同时,这些保障系统也要同步建设运行。而将来,这些人很有可能转换自己的身份,从一个建设者转换为管理者。一个将要灌溉一百万亩土地的工程涉及的人员,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

发自心底的思考和关怀,从某种程度上超越了他们的自身行为,而代表了领导者或者组织的一种行为。在那个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的年代,这种风气,无疑给了很多人渴望的温情和安慰。

被扭曲的生活环境,在这里,渐渐趋于正常的态势,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者们,开始了相对安心乐业的正常生活。许多职工,接来了家眷,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相对平静的生活乐园。

张自强是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结婚的。那时候的人生活都很简单,只需要几样不可缺少的家具,这些家具,只需要打个借条,都可以向单位借用;所以,每离开一个单位,除了带几床被褥和两个箱子外,真正成了“两袖清风”的无产阶级了。从西北院来到景泰,除了从指挥部借来的床板和火炉外,便一无所有。指挥部也没有多少可以借用的东西,箱子平放在地上,就是饭桌,放在床铺上,就成了写字台。

心安便是家。夜晚的村庄一片漆黑,偶尔有隐隐约约的光亮,一定是施工设计人员在加班。这里的老乡,除非特别重要的事情,或者来了尊贵的客人点灯说话外,基本都是一到晚上就上炕睡觉。晚上,张自强点起用蓝墨水瓶和棉花捻做的小油灯,在淡淡的煤油味道中,体会什么叫一灯如豆。简单搭建的土屋里,偶尔的一阵夜风,窗户纸就被吹得沙沙作响,小油灯受到惊吓般扭着身子,飘起一缕黑烟,微弱的灯光随着那缕黑烟摇摆不定。没有什么书报可供阅读,在“文化大革命”那个文化荒芜的年代,知识已经成为很有可能招来不测之祸的源头,除了专业书籍,其他的书籍都变成多余的废品。收听收音机,也很有可能被怀疑是在接收谍报和指示。躺在床上享受夜的宁静是唯一的选择。远处传来几声狗的叫声,房东院子里的那只老瘸狗,就会跟着凑凑热闹,有气无力地叫上几声便悄无声息了。房东早已睡下,一群孩子不知道哪个在睡梦中发出了哭闹声,随即又融入沉沉的夜色……

条件虽然简陋,但是这里让人感觉祥和,没有咄咄逼人、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的政治气氛。生活,在简单中平静地向他们露出了笑脸。

李士元、达慧中夫妻俩从兰州带来的几棵洋白菜,在路上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吃完这几个白菜之后,就没有什么菜蔬可吃了。房东有时拿来腌制的青西红柿,给他们当咸菜。虽然那时候没有什么自由市场,都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了,但是,有需求就会有市场,这是谁也无法割掉的尾巴,这种尾巴就像锄不尽的野草,总会以不同的方式滋生出来。偶尔买到一些胡萝卜之类的菜蔬,真还有点喜出望外的高兴劲儿。但能买到的只有这些了,肉和鸡蛋基本上是一种奢望,长期没肉没油吃的滋味可想而知。

生活总会有比较。和房东以及当地的老乡相比,他们过的就算是很不错的生活了。再说了,心的解放,比什么都要幸福许多,没有被批斗、被下放的折磨,生活艰苦一点,倒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在这里的房子,大多时候都是达慧中一人住,李士元搞设计大都在工地上过夜,一个星期能回来一次就很不错了。

有一次,恰好李士元从工地回来了,住在他们房子后面的生产队长王福恩,拿着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的四个鸡蛋,说是他家的鸡才下的,让他们改善改善生活,看他们这么辛苦,心里过意不去,但实在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手了。

夫妻两个如获至宝,用仅有的一点油,炸着吃了。鸡蛋和油的余香长时间在嘴里和心里回味,这该是他们来到景泰以后最奢侈和最美妙的一顿饭了。更珍贵的是,这不仅仅是四个小小的鸡蛋,而是一位朴实的农民对这些景泰川的建设者的一片深情。

达慧中知道,当时正值春荒,景泰农民的粮食早已告罄,生产队长的孩子个个饥肠辘辘,也眼巴巴地盯着这几个鸡蛋。可是,那时的农民,养鸡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为了能换回一些生活必需品,如盐、煤油、火柴等,被当地人戏称为“鸡屁股银行”。对他们来说,鸡蛋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呢,能毫不犹豫地送给了他们打牙祭,这片深情真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施工建设者从四面八方调集而来,一部分暂住芦阳镇,一部分立刻被分到各个工地。住在当地老乡家的技术人员,慢慢和老乡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些技术人员,文化素养高,生活习惯好,不知不觉中对老乡们产生了影响,而老乡们通过他们,打开了一扇了解山外世界的窗户,知道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到来,正是为了他们今后的生活和幸福。彼此的依靠和温暖,让他们感觉到了正在慢慢来到的春天。

李士元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学院,妻子达慧中毕业于南开大学历史系。为了追随丈夫,达慧中一路西行,来到了艰苦的西北地区。夫妻两个在芦阳镇,都有很好的人缘。李士元住在村民刘正忠家里,后面就是村支书王福恩的家,另一边,是马占青的家。马占青的父亲马昌钧,和达慧中同岁。但是,因为马占青和李士元的关系,两家人越走越近。

出生书香门第的马占青,他的爷爷马雄天,太爷马昭、马振玉等人,在景泰历史上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物,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家的成分很高,在村里,很少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马占青出工回来。李士元在家里休息,或许是天太热,李士元和村民一样,蹲在大门前。刘正忠家里有一条狗,两个来自定西的要饭的,被狗追了出来。李士元着急了,赶紧挡住狗,问两个孩子是不是被狗咬了。李士元边问边用手摸着孩子,确信没被狗咬伤后,对他们说:“我是个工人,没有粮食,你们等等。”

李士元转身跑回屋里,马占青发现他都没穿鞋子,是光着脚跑的。不一会儿,李士元又跑了出来,他给两个孩子每人一斤粮票、两元钱,叮嘱他们去买些东西吃。

从头看到尾的马占青被感动了,他在心里想,这个高级知识分子心肠这么好,是个可以结交的人呀。从此,马占青利用和刘正忠的关系,开始有意和李士元接触,两个人,越来越投机。一次,马占青原原本本把自己的家史和成分告诉了李士元,问:“你是高级知识分子,我是一个地主阶级,你和我交往,对你没有好处呀?”

李士元听了哈哈大笑:“我还是保皇派呢。你这个孩子,想得太多了。”

从此,马占青就称李士元为李叔,而李士元和马占青的父亲也越来越投机。有一次,李士元对马昌钧说:“我是把这个孩子(马占青)当自己的孩子看呢。”

*李士元和达慧中的干儿子马占青。如今,两家人还在往来。

有一次,马占青到指挥部附近找李士元聊天,李士元恰好在指挥部院外,这时,听到李培福高声喊:“李士元,你来一下!”

李士元赶紧答应:“来了来了!”

马占青早就认识李老汉,以为他喊李叔有别的事情。就要回家时,李士元却兴冲冲走了出来,扬了扬手里的十几斤石羊肉:“你别回家了,走,到我家里吃肉去!”原来,李培福他们外出打石羊改善伙食,他知道李士元是回民,总惦记着给他一些牛羊肉。

马占青家里因为成分高,日子过得比别人家苦多了。李士元了解这些情况后,和达慧中每个月节省下来十几斤粮票,在粮站兑换成粮食后,赶紧送到马占青家里。发了工资,每个月李士元都会给马占青2元钱,叮嘱他给奶奶买头痛粉。李士元似乎更能知道马占青的自卑和落寞,往往在人多的时候,他会毫不顾忌地叫马占青的小名:“六十一,今晚把饭做上,我来吃饭。”惹得周围的人们对马占青刮目相看。李士元老说:“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首先自己要给自己鼓劲。”

马占青在生产队的主要工作就是放羊,李士元只要有时间,就到羊圈上去看他。羊圈上有一条狗,一次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咬了,李士元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给老汉穿上,赶紧送到了医院,还把医药费给交了。周围的人看到这些情况,都认为马占青结交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对住在这里的技术人员也刮目相看。来自五湖四海的技术人员,也和当地的老乡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而这些老乡也在这些技术人员那里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令人欣喜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