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泼辣子
李培福和陈可言不时到工地督战,发现问题,就地处理解决。一天跑来跑去,和施工人员一样辛苦劳累。有一次来工地,快到午饭时,工程团梁兆鹏请他们几位到团机关吃午饭,食堂照样是海带豆腐汤和馒头。管理员看是指挥部领导来吃饭,心里着急了。他跑到梁兆鹏身旁悄悄说:“再啥菜都搞不到,怎么办?”
李培福看出管理员的心思,他开玩笑说:“没办法就凉拌呗,有辣子给一些就行了,还要什么菜。”
梁兆鹏一听,马上想起了李培福有爱吃辣子的习惯,就让食堂用油泼了一小碗红辣面。油汪汪的辣子端上来,李培福连声叫好,喊着说,“今天可是改善伙食了!”紧跟着用馒头夹着辣子,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顿午餐,而且边吃边说“这个辣子泼得好吃”。在场的人员都被他的吃相和说法逗笑了,在笑着的同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感觉这个老汉,怎么就那么亲切随和。
身先士卒,同甘共苦,在忙碌的工地上,不说话,你很难看出哪个是干部,哪个是工人。大家的穿着都差不多,差不多都在撅着屁股忙忙碌碌。后来,民工们总算发现了干部们和自己的不同之处:兜兜。原来,那个时候,干部们大都穿中山装,外贴的口袋比民工们习惯穿的衣服多出两个兜。但是,李培福习惯了穿传统的对门襟衣服,上面只有一个装钢笔的兜。
*木工组的干将,全国劳模牛世平。
浇筑最前沿是这样争分夺秒地抢时间,支护模板的后续加工环节也呈现出一片繁忙景象。一天晚上一点多钟了,五十八岁的木工老师傅牛世平还在带着一班人叮叮当当地钉模板。当时牛师傅尽管眼睛都熬出了血丝,眼屎挂在眼角上,但在和徒弟们说几句话的工夫里,他都不肯停下手里的活儿。这位曾赴京受过毛主席接见的老劳模、老党员,干工作仍然是那样不服老!
5月23日晚上9点多,一泵站下游侧墙后墙最后浇筑完工,浇筑战役在历经四十三个日日夜夜的艰苦奋战之后提前告捷。整个工地灯火更加辉煌,满身泥土的建设者带着胜利的欢笑,准备向指挥部报喜,而有的民工,身子一歪,就响起了鼾声。
陈可言长出了一口气,泵坑总算赶在汛期到来之前顺利完成了。但他还有着其他的担忧。一期工程“三边四自”的建设方针,有力地保证了工程建设的高速度,促进了省内相关设备制造行业的发展。但是对工程建设者们却是一种压力。尤其是一泵站“大战五十天,抢出洪水面”的口号,就更加重了这种压力。在设计方面,既要保证设计质量,又要满足工程要求,还得考虑库房现有材料,最头痛的是泵站主要设备的基本参数和外形尺寸都不齐备。这就好比还不知道设备的形状大小,就要给它安家做窝,因而导致基础资料一变再变,设计不断反复,常常通宵工作到第二日的清晨。
量体裁衣和根据布料裁衣,有着本质的区别。而当时的实际情况恰好是根据布料来裁衣。一泵站设计时没有厂家机组资料,还没有进行厂房布置,领导就要开工浇筑,这可给陈可言这个技术负责人出了难题。陈可言只好凭着自己搞电站厂房设计的经验和仅有的主机参考资料,说服设计人,采取布置上留有余地的办法展开工作,使泵坑顺利按期开挖。更让他苦恼的是,有限的时间不能全部用在计算和绘图上,每天除了学习毛泽东著作外,还要参加例行的“大批判”运动,开挖吃紧了,领导就把熟悉泵站布置的所有设计人员派往基坑,砼开盘前要验收隐蔽工程,施工过程中要对工程质量进行监督检查,构筑物竣工要进行阶段验收等,都要设计人员参加。那一段时间,设计人员都成了多面手,解答施工过程中提出的问题,更是责无旁贷。单位协调配合也需要时间,有时图纸还没出来,后勤上就催要材料规格用量,加工上就索要钢筋型号尺寸……
面对现实,陈可言只能采取默认。但是在“天天读”的时候,他的思想就开始开小差,一个个计算公式在眼前晃来晃去,许多计算方式,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有了新的突破;在“大批判”时,他不知道主持者在说些什么,思想和注意力情不自禁地到了设计图纸上,哪些地方需要重新纠正,哪些地方还需要重新计算……
这是一段多么令人感怀的岁月呀!和陈可言一样,许多工程技术人员就这样争分夺秒、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凭着这种毅力和精神,终于满足了工程建设的需要,满足了施工进度的要求,实现了“大战五十天,抢出洪水面”的目标。工程完工后,参加一泵站设计的人员也相继分别转到二、三、四、五各泵站,开始新的工作。
5月23日晚上,浇筑工程胜利完成。5月24日,工程团团长梁兆鹏、技术组组长陈可言和一些土洋专家,在一泵站工地上研究拆除草土围堰方案。
这个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的龙头工程,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之后,换取了一泵站坑基的建设。如今,它又成了最大的累赘和负担。如不及时拆除,洪水来临,围堰对基坑墙体的冲击难以估计,造成的后果也将不堪设想;如果不清除干净,草土拥进基坑,草绳缠绕住基坑设施,将会导致泵站不能正常运行,为今后的使用埋下隐患。白天讨论了一天也没有得出结果。当天夜里,指挥部在李培福的主持下继续召开会议,有关人员向总指挥李培福汇报了草土围堰的拆除方案。有主张用炸药炸的,但担心对泵站构成威胁;有的主张人工拆除,但人工拆除需要很多时间,又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如果赶汛期来临前还不能拆除干净,那就危险了。争来吵去,最终也没有定下可行的方案。李培福果断地结束了会议,要求参会人员第二天去现场解决这一问题。
“文化大革命”极“左”路线的干扰对工程影响也是非常严重的。工程施工紧张进行,陈可言作为工程技术组组长,负责从勘测设计到施工安装的技术工作,但按政治学习规定,每天早上要“天天读”一个钟头,这让他时刻提心吊胆。这天,李培福派人来叫他一起去现场研究草土围堰如何拆除。学习组长去向军代表请假,军代表不同意并去找李培福,义正词严、咄咄逼人地说:“天天读,雷打不动。”
李培福一听就火了,说:“谁说的?”
军代表说:“林副主席讲的。”
这句话把李培福气坏了,立刻顶了一句:“放屁!我明明听到是你刚说的!”
面对李培福的强硬,军代表无计可施,自此,但凡有重要的工程设计,一些技术人员就不去参加“天天读”了。
*政治学习一刻也不放松。图为木工组正在学习。
25日早上,李培福与专家们一起来到黄河岸边,陈可言指着草土围堰说:“从上游拆除比较容易,但风险较大;从下游拆除难度大一点,但比较保险。”
李培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陈可言:“施工时,围堰断了的地方在哪一块?”
陈可言恍然大悟,那个断茬,不就是拆除围堰最好的地方吗?当初断了的地方,就是围堰最薄弱的环节呀。他兴奋地指了指:“就在那里!”
一行人向陈可言所指的方向走去。李培福边走边用拐杖指着说:“我看就考虑从那里开始拆除。”
但是,刚走到断裂处,陈可言就感觉到了脚底下的堰体硬度有问题,像漂在水中一样,晃晃悠悠。他赶紧制止大家向前行走,用脚试了试,原来断裂处已经有水渗出来了。李培福拿拐棍向渗水处一指,做了最后的决定:“就从这里开始拆除吧。”
然而,一行人还没走多远,围堰就从以前的断裂处慢慢断裂开来,缓缓飘向黄河中央。失去控制的黄河水,立即咆哮着扑向堰体,草土混合体被撕开一个口子后,马上变得不堪一击,随着河水很快淹没在黄河里,似乎在一眨眼的工夫里,漂逝得无影无踪。而一泵站用混凝土浇筑的基坑,巍然矗立在河水中,被撞击成粉末的浪花,溅起一团白色的泡沫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陈可言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他突然感到侥幸,原来断裂处在当初就已经埋下了祸根,如果泵坑浇筑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或者迟上几天完工,那一切就都完蛋了。在所有人的欢呼中,陈可言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敬佩李培福的细心细致,更责怪自己疏于看守围堰的粗心。
陈可言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李培福的眼睛;然而,李培福只是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大战役胜利之后,施工的红旗在全线飘扬。洪镒忙得不可开交。大量的土建工程都由民工团承担,从沿寺一泵站到四泵站,总干渠上的各工程项目陆续展开。所属景泰民工团的七个民工营,在刀棱山沟几十公里的施工范围内,摆开了战场。
荒凉偏僻的山沟里,人欢车沸,热闹非凡。炸山的炮声汇成巨大的声浪,震醒了沉睡千年的荒山;夜晚,歌声、笑声,和夜战的钢钎声、打夯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目睹眼前的情景,洪镒由衷地感叹,这些民工,忍饥挨饿,昼夜苦干,但精神面貌是如此之好,正应了当地的一句俗语:鞠略(山羊)瘦着哩,尾巴翘着哩。
慢慢恢复的腰伤,让陈可言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一样,无法排遣就是负担,就是累赘。而一旦解除了,身上的活力就会加倍爆发。陈可言沿着总干渠,认真查看从一泵站到四泵站之间的渠线。这里地形复杂,穿山跨沟,翻山越岭,不管是设计还是施工,都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按理说,各施工点都有专门的技术干部负责,但陈可言总是放心不下,只有亲自察看后听取方案反复比较,才有一种踏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