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戴了个圈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刚吃过晚饭,现场指挥所又续上白天的会议,研究工程和灌区的踏勘问题,确定第二天要走的路线。散会后,梁兆鹏和罗文深几个向各自的宿舍走去。
月亮似乎并不明净,显得朦朦胧胧的,在月亮的周围,圈了一个光晕。罗文深看到这个光圈,马上说:“明天可能又要刮风了。”
梁兆鹏问他:“你这是个啥说头?”
罗文深说不出依据来,只好嗫嚅道:“家里老人们都这么说,月亮戴的这是风圈,第二天十有八九是要刮风的。”
第二天早上,天气虽然雾蒙蒙的,但还看不出有刮大风的征兆。七点半,梁兆鹏一行二十多人带上干粮,挎上行军壶,乘坐卡车从县城出发了。汽车行至城北墩村口,罗文深看到河西建委水勘队的李恒心等二三十人已经出了村,正在路边等卡车。按照昨天晚上的计划,他们都要到红水公社白墩子滩和梁家槽子一带去测量。
两辆卡车出发后,梁兆鹏对罗文深开玩笑:“看来月亮带圈就要刮风的民谚不准确了。”
罗文深也笑了:“不准确就最好了,一刮风,我们都要受罪。”
下午三点前,天气还算可以。测量人员先在白墩子滩跑跑停停,下了车又上车,算是顺利完成了一个区域的勘测和规划。似乎是突然之间,老天爷就变脸了。先是在西天扯起一道朦朦胧胧的黄色帐幔,不大工夫,天就变得黑咕隆咚,骤然而起的大风,卷起沙土一个劲儿地打来,像针尖一样刺在脸上,钻进人的怀里。测量队员戴着大罩防风风镜都显得无济于事,不得不本能地半眯着眼睛。两辆汽车也走得越来越慢。坐在驾驶室的梁兆鹏看到不能再继续作业了,让司机停了车。
梁兆鹏跳出驾驶室,举手示意后面水勘队的车也停下来,并从两辆车上喊下几个人,他们聚在一起头对头商量着什么。然后梁兆鹏挥手示意车旁的那几个人都上车。汽车又要启动时,梁兆鹏没说一句话,爬上汽车车厢。站在车厢上的同志这才意识到他是要让出驾驶室的座位,都一个劲儿地劝他下去坐。梁兆鹏一边谢绝大家的好意,一边硬是推着身体较差的一名技术人员去坐驾驶室。你推我让当中,大家都拗不过梁兆鹏,只好遂了他的意。梁兆鹏在车厢里开起了玩笑:“小罗呀,这个民谚还是很准确呀,以后记得随时预报天气情况呀。”
一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梁兆鹏随即做出了决定:风太大,有的人又穿得单薄,索性改日再看梁家槽子那一片。看到领导和自己同甘共苦,车上的技术人员都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风沙,也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梁兆鹏
两辆车缓慢向宿营地行进。开始,水勘队的车在后面只拉开二三十米远的距离。但不大一会儿,风势更加猛烈,天空变得更加漆黑,能见度也降到了最低点,狂暴的沙土打得驾驶室噼里啪啦直响。才走了几百米,就怎么也看不到后面水勘队的汽车了。大家猜测后面的车出了故障,有的估计是迷失了方向。无论是出故障还是迷失方向,这么大的风,不走在一起怎么行?梁兆鹏心里更着急,他让车上前面站着的同志敲驾驶室后窗让停车,又让大声告诉司机按喇叭联系后面的车辆。但是汽车喇叭声,很快被狂暴的大风吞噬得干干净净。等了几分钟,还不见水勘队的车。
梁兆鹏沉思之后,果断命令汽车掉头返回去。但是返回去找了一大截,还是不见水勘队的车。随着大风,气温急剧下降,穿得单薄的技术人员冻得直打哆嗦。看看时间,已经到下午四点多了,梁兆鹏决定让车子调头往回返。
可是周围一片漆黑,大风还在不停咆哮,漫天飞舞的沙子打得人眼都睁不开。哪是来的路?汽车头掉来掉去,哪是东哪是西谁也分不清楚了。好在有的技术员带了指南针,靠指南针判出了东南向,告诉了司机。汽车又在这压根儿就没有路的荒沙滩上缓慢地爬摸着,摇晃着,大概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仍然没有爬到先前几天走过的路上。大风的凶劲丝毫未减,梁兆鹏和车上的技术人员,一个个都被吹成了“土人”,在风沙的肆虐下瑟瑟发抖。
大约到了晚上七点半,他们才赶到城北墩村。这时风也变得小了,老天爷好像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天上的星星也开始挤眉弄眼了。回家的感觉,让一直挨着饥渴、被冻木了的技术人员缓过了劲儿,大家又开始说笑起来。进村一打听,水勘队的同志早在半小时前就到了驻地,大家更高兴了。谁也想不清楚,就在咫尺之远,两辆汽车竟然谁也没有发现谁。
安顿好技术人员之后,梁兆鹏才和其他人员回到现场指挥所,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大家借着灯光互相拍打身上的土时,就互相笑开了,你说他“像是坟里挖出来的人”,他笑你“真像只大土猴”。梁兆鹏看大家的那个欢乐劲儿,也会心地笑了起来。罗文深上前要过他的那件狐皮领蓝大衣和“火车头”马绒帽,一抖就冒起一股子土。狐皮领子和马绒,成了细小沙粒最好的去处,又抖又拍,沙尘没弄干净,地上已经有了一层。
就是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一幅美丽的蓝图正在徐徐展开。此时,工程正在紧张筹备进行中,李培福作为党的九大代表,正在北京参加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
贺建山、梁兆鹏面临的任务就是既要抓紧制定上四十个水、灌一百万亩地的大方案,也要拿出上十个水、灌三十万亩地的小方案。因为他们清楚李培福的真实想法,小方案并不是这个工程的最终目的,大方案才是他所希望的最后结果。
▲李培福和他的班子成员
5月22日和23日,指挥所发出通知,27日在县城指挥所召开排以上党员、干部代表会议。会前的26日晚召开了预备会议,研究了会议日程、编组,通过了由梁兆鹏、唐伯康、邓文盛、陈海图、李兴祯、黄裕升等六位同志组成的会议领导小组。在这次为期十天的会议上,结合传达党的“九大”精神,集中讨论了如何加快工作进度,尽早向省上提交方案等一些重大问题。6月上旬末,梁兆鹏主持指挥所会议,传达李培福新做出的一项指示,内容是争取于月内向省革委会汇报,两个方案要搞得实实在在。新的进度要求一宣布,指挥所上上下下更加繁忙了。
6月的景泰川,春天似乎才来到这荒漠之中,不,应该是直接进入了夏天。山野中有了一点绿意,各种野花,害羞地绽开了花蕾。流淌的空气,温度在升高。脱去了臃肿的棉衣,每个人似乎都焕发了青春,变得轻盈而矫捷。
又是一个星期天,指挥所又在开会,主要是研究讨论工程设计方面的事。罗文深在一旁记录。会议从上午九点开始,一直开到中午。中间吃午饭的时间就算是休息了,碗筷一放,又接上开。到下午四点半,会散了,大家从会场往出走。因为连着好几个星期都没休息过,罗文深想抽空儿去洗衣服。积存下来的脏衣服,都已经有味道了。
罗文深还没走出会议室的门,就被梁兆鹏叫住,让他立即去通知王德昌做准备,说晚上八点前就得赶到规划设计队,有事要商量,并让他顺便给食堂说一声,提前一点儿开晚饭。
规划设计队的宿营地离县城芦阳有二三十华里地。提前吃了晚饭,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梁兆鹏、罗文深等四人骑着自行车前往规划设计队。
田野里的麦苗已经遮住了地皮。绿油油的麦地,似乎最能消除一身的疲惫。清新的空气,混合了山野的清香,沁人心扉。自行车在砂土路上轻快前行,由于路面不平,很多的坑坑洼洼不时抛起自行车,自行车几乎是蹦跳着前行,车铃不打自鸣。一群鸟儿在周围欢叫,凉爽的晚风一阵阵吹来,似乎在给骑车的人们鼓劲加油。
过了芦阳沟和咬牙沟,眼看快到红鼻梁了,罗文深骑的那辆自行车掉了链,大汗淋淋的梁兆鹏开玩笑:“小罗呀,怎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一阵笑声过后,四个人推着自行车开始步行。等他们赶到规划设计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规划设计队的负责人王一仓正在院子里洗脸。原来,他们十几个人外出踏勘才回队,连晚饭都没吃呢。趁他们洗漱、吃饭的工夫,梁兆鹏提议说去看看住在农民社员家的其他同志。
暮霭已经轻轻拢在村子的上空,傍晚的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炊烟的味道。走到一家院门口,一位中年妇女从院里往出走,罗文深急忙上前打问里面住的谁,她说黄中理全家住在她家的一间房子里。
老黄和妻子杨玉朋伏在一盏油灯下,正翻阅资料。两个孩子在另一盏油灯下写字。神情专注的夫妻俩,没有注意到梁兆鹏等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倒是孩子们首先发现了他们。杨玉朋站起身,热情麻利地赶紧沏茶让座。老黄收拾起资料,还没拉上几句家常,夫妻俩就讲开了电力设计方面的事情。尤其是快人快语的杨玉朋,谈设想,提建议,梁兆鹏边听边记,脸上满意的神情似乎是一种鼓励,夫妻俩敞开了心扉,越讲越兴奋。就在这个时候,吃完饭的王一仓来请领导去队部:“大家都吃完饭了,在等着领导讲话呢。”
队部办公室挤着十来个人,三四盏油灯共同发力,屋内的灯光还算明亮。紧张的会议就此开始,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先听取了设计进展的情况汇报,大家开始交换泵站设计的想法和思路。在讨论中,梁兆鹏一再启发大家畅所欲言。会议进行得十分热烈。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一些单项设计方案还在比较中有所争议。考虑到第二天大家还要照常工作,梁兆鹏和王一仓交换了一下意见,宣布休会。
已经是午夜了,也没有赶回去的必要了。散会后,王一仓带他们到队部东头的一户农民家里去睡觉。路过一家院门口,王一仓指着院内亮着灯的房子说,里面的同志肯定还在加班呢。
梁兆鹏示意大家抬高了脚步,轻轻走进房子一看,果然是几位技术人员还伏在油灯下,静心地画着图。他们神情专注,没有发现来人,似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整个世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铅笔在图纸上划过的声音,是那么清脆……
轻轻退出来之后,罗文深鼻头一酸,眼睛潮湿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志,都是在为景泰川的明天而呕心沥血呀。梁兆鹏感叹:“我们有这么敬业的技术人员,有什么工程拿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