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之路

迁徙之路

决定移民到二期,是我新婚不久。而最终形成这一结果的推手,就是郭天龙。他每次到山里,就做父亲的工作,只说大水上了有多好多好。父亲在他的劝说下,最终下了决心,在那里分了地,平整后灌了冬水。

对古浪人来说,没人叫二期的。他们都称二期工程为“大水”。到哪里去?到大水上。从哪里来?刚从大水上来。那些日子,这样的对话很常见。久而久之,大家就心知肚明了,大水就是二期,二期就是大水。

要走的那个晚上,是满月的天。在月光下,我背着行囊,去两里地外的刘福生家里,准备乘坐他的手扶拖拉机。

在月光下,我看了看手表,是凌晨三点多。刘福生是在搬家,小小的手扶车上,装了山一样的家具和物品,我只能蜷缩在一个面柜中间。因为天冷,尽管烧了几茶壶开水,但柴油发动机就是点不着火。最后点燃了棉球,直接对准进气口,才算发动着了车辆。

手扶拖拉机驶进已经亮了的田野。一路上,有不少前往大水的乡民们,他们有的开着手扶拖拉机,有的吆着骡车,有的骑着自行车,就着微亮的晨曦急匆匆赶路。这可是将近九十公里的行程。可是那些年,从山里到大水,人们就是这样来来往往完成了搬迁。

车到壕沟岘,已经到下午了。此时,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因为春天的一场大雪,道路两边堆积的雪水在路面流淌。手扶拖拉机走两步就无法前行,只好人推,填石头。幸亏路上来往的都是前往大水的移民,不管谁的车受阻,认识不认识的,大家都停下来赶紧搭把手,推的推,抱石头的抱石头。等爬上壕沟岘的山顶,已经日落西山了。我又饿又累,刘福生却兴致勃勃,他说:“赶紧吃一点,现在就不用你推车了,下山的路,手扶子比尕卧车快。”

萧劲的山风吹来,被汗水湿透的衣襟粘在身上,让人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附近的山坡上,积雪像补丁一样挂满了农田。勤快的农人已经在地里劳动,他们散去积存在地埂边的积雪,或是散开拉运到地里的农家肥。太阳快落山了,他们开始三三两两回家,看到我们,都点点头,然后彼此说:“都是从山里下来的,是去大水了。”

我笑,他们住的山,并不比我们的山小呀!怎么他们就不是山里人了?我突然想起了张永德,他不就在壕沟岘附近的阳屲大队吗?我拦住村民询问,有一个小伙子立即对着不远处的一块地大喊:“永德子,你们一起吃过粮的在找你——”

他这一嗓子,喊了个漫山遍野。张永德半信半疑地走过来,一看,我们两个都苦笑了起来。两人都是满身泥巴,憔悴不堪。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结婚了,而他正想种完庄稼外出打工。

我问:“你怎么不下大水?”

张永德摇摇头:“到哪里都是个种地的。”

我说:“不种地你还想去当兵呀?”

张永德笑了:“我们还不在计划之内,你先下,等有计划了,我就到滩上来找你。”

一旁的刘福生已经在催了,我们匆匆告别。下山的路,果真快了很多,但再快,等穿越马家磨河到岳家滩,天也已经黑了。幸好,手扶拖拉机有灯,并不影响我们的行程。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我跌跌撞撞来到了鸡爪子滩,来到了沙漠边缘。

原想着我们一路就能到要去的地方,可是车一进沙漠,就无法行进了。我们只好下来扛沙,推车。等到了住的地方,已经是半夜了。我无法看清二咀子的模样,钻进地窝子,也懒得吃,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我开始挖属于自己的地窝子。郭天龙和大伯我们几个大概规划了一下就开工了。沙土很松软,不大一会儿我们就挖了一个大坑。看看高度已经够了,从坑边开始,又斜斜挖了一条通道。剩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我们搭上梁和椽子,在上面铺一层找来的葵花秆子,撒上麦草,又压上一层土,地窝子算是完工了。

我自告奋勇在新居里为大家做饭。我说就吃拉条子吧。可是等我刚把面和好,地窝子靠通道的一侧,却突然塌了下来。原来,松软的沙土,无法承受木梁之重,斜斜压了下来,刚弄好的地窝子一片狼藉,和好的面也被沙土埋了。几个人灰头土脸爬出来,在夕阳下只能互相苦笑。

眼前被夕阳笼罩的“村子”——说是村子,是因为有村民,而它又不是村子,因为眼前没有一间房屋,不时出没的村人,好像突然从地下钻了出来,而缭绕的炊烟,则预示着生命的存在和顽强,更孕育着新的希望。

古浪县委书记李保卫,之前在武威工作,此时调到古浪县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临危受命。1990年总干渠全线通水,平田整地进入全面攻坚阶段。从鸡爪子滩到七墩台,从昌灵山脚到腾格里沙漠边缘,在占全县版图十分之一、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荒原上,将要摆开平田整地的大战场。最后二十多万亩土地的平整,十万多移民的任务,沉甸甸地压到了他的肩上。他知道,这项工程发动群众面广量大,直接涉及全县十五个乡镇,其中九个乡远在百公里外的南部山区,群众往返吃住十分困难。

李保卫和县长王兆生、副书记苏喜组成一个灌区平田整地移民搬迁领导小组,当时指挥部设在裴家营,要求领导小组吃住都在那里。

一线指挥,让李保卫很快确定了工作思路和目标:工程以指挥部为主,平田整地以乡镇为主。平田整地的任务,落实到移民乡镇,乡镇的主要领导负责具体的平田整地。

李保卫给自己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古浪是国家扶贫县,在自己的任期内,坚决不买车,不修办公楼,完成平田整地的任务,安排好从山区搬迁到此的移民。

李保卫在马兆麟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他了解这个老领导的要求,正如马兆麟知道有李保卫负责古浪的平田整地就可以放心一样。坐着一辆吉普车,李保卫风尘仆仆奔波在田间地头,哪里有问题,就去哪里,就地解决,绝不含糊。

*土地平整一丝不苟。

1990年春天,大靖镇党委书记杜国选和副镇长华岱率领两千多人组成的建设大军,开进了七墩台、刘家滩和大墩滩。为了把好细平这一关,镇上抽出七名工作人员,同村干部一道摸爬滚打。对前来平田整地的乡镇干部,李保卫反复强调:平田整地是景电古浪灌区建设的重头戏,也是确保工程尽快发挥效益的关键所在,建设标准要求高,必须达到一流灌区水平;时间进度要求紧,必须是“水到渠成地平”;投入资金少,除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无偿援助部分小麦补助民工口粮外,其余都是人工无偿投入。在这种情况下,干部一定要身先士卒,和老百姓同甘共苦。他说:“什么是领导?领导就是要带头去干老百姓要干的事,不但要带头,而且还要组织好,领导好,否则就是失职,就是对老百姓不负责任!想享清福,就不要当这个领导!”

说到做到,在李保卫的带领下,抽调到灌区工作的县、乡领导,不休节假日,不分白昼黑夜,长年坚守在平田整地现场,累了随便在沙堆上一坐,困了倒头就在野草上一躺,饿了找个地窝铺和群众一块啃点干粮,渴急了端起一碗浑浊而又充满异味的水就往嘴里灌。与基层干部群众一道,推平了一个又一个沙丘,垦出了一块又一块沃土。

在古浪工作的四年,成了李保卫为政一生中最难忘的四年。

在裴家营指挥部,这些“县太爷”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有一次,李保卫从乡镇回来,口渴难忍,想泡杯茶喝,可是茶叶用完了。张有嘏在一旁说:“我的茶叶也没有了,你给钱,我去跑腿。”

李保卫乐了:“好你个张有嘏,你是古浪总指挥,财政大权都在你手上,我来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见你买过一包茶叶!你怎么这么抠门?”

张有嘏哈哈大笑:“我是按照你的指示来管理财务的,你别怨我!”

李保卫挥挥手,掏出了钱:“赶紧找个人去买一点茶叶吧,你这个铁公鸡,人家武威副专员前来视察,车里没油了,你都不给人家加一点,我更不可能喝上你的茶叶了。”

当每个领导都能按照相关制度工作时,所形成的工作氛围,因为少了特权,因为不需要巴结讨好,自然多了一份自然随意的温馨。李保卫知道古浪县上的交通工具很糟糕,听说陈可言有一辆出过事的吉普车要处理,就要求能否配给自己的干部。陈可言答应得倒是很快,但是坚持原则,车给了,硬是扣了一万多元。

有一次,晚上十二点,新支渠试水在即,马兆麟发现渠道有问题,给李保卫打电话,说自己在现场等,要他带两百多人,早上一定要赶到现场。第二天一大早,李保卫就带着人马赶到了现场,结果发现马兆麟就在那儿等了他一夜。

李保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在这儿等到了现在?您在干吗?”

马兆麟笑了,调侃道:“我在数满天星斗。”完了,立即交代任务,干什么干什么,一清二楚,详细周到。原来,他是就发现的问题,连夜进行了考察,并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马兆麟就是这么一个务实的人,在当地老百姓中有一句话:“古浪人民吃长面,多亏了武威的马专员。”

民言可畏,民言可敬,百姓心中的一杆秤,就是这些民言的轻重和斤两。副县长薛国贤,这个被老百姓和同事称为“薛尕爷”的领导,却遇到了尴尬的局面:县政府司机班的司机,没人愿意给他开车,没人愿意和他一起下乡。

李保卫知道后,乐了:竟然有司机不愿意给副县长开车?他认真了解了情况,却深受感动。原来,这个务实的薛尕爷,一到乡下,眼里只有工作,老百姓哪里出了问题,他就会赶到哪里去。乡上领导看他辛苦,准备一只羊,他不吃一嘴,到了老乡家,能遇到一碗黄米馓饭,就会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乡上正在改善伙食,司机原以为这次能打打牙祭了,却不料肉刚端上来,有村民汇报说一个村里因为劳动工具的事情打起架来,薛尕爷碗都没端,催促司机赶紧走……

了解完情况,李保卫立即做出决定:县里唯一一辆“巡洋舰”,指定给薛尕爷专用,安排一位姓王的老司机专门驾驶这辆车子。薛尕爷看李保卫仍然坐吉普车,有点不好意思,李保卫却对他说:“也只有你配坐这辆车。我们的交通工具,就是用来给老百姓办事的,你坐,最合适!”

二期工程建设,有了世界粮农组织的援助,景泰和古浪一样,平田整地进行机械化作业。技术员测量规划,二八拖拉机、东方红链轨车推好土地之后,再分给农民。这些工作倒好说,最大的问题就是移民问题,本县的还可以,来回走,但从天祝迁来的二百多户、会宁的三百多户、东乡县的一百五十多户移民的安置,很让人费心。刚搬迁来的移民都很困难,虽然每人补助五十元钱,但也只能够他们的路费。大多移民住的都是“火柴盒盒”、地窝子。风沙太大,生活艰苦,过惯了懒散日子的老百姓都跑了。前来视察的马兆麟大发脾气,批评乡镇干部,反复给移民做工作。大家都知道,这些地方的移民都很穷,但穷不可怕,就是思想保守,缺少长远眼光。

马兆麟说:“当领导,就要给老百姓这种长远眼光,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否则,就是失职。”

来自东乡县的农民最反复。这些移民因为受传统生活习惯的影响,很多人不会耕作,但会做生意。加上在原居住地生活就很困难,尽快获取眼前利益成了移民的选择。年轻人大多到附近的煤矿背煤,很少有人专心务弄庄稼。一些人的土地,只是拖拉机初平出来的样子,自己根本没有平整或者是不会平整,一浇水,立即出现李培福反对的“野狐子脸”,低洼处还能看到一些麦苗,高的地方,连种子都很难发芽。

马兆麟在田间地头转悠,越看越上火,越看越着急,专门召集天祝、会宁、东乡的县长书记开会,想办法安抚移民,让他们专心务弄庄稼地。

包产到户,解放思想,让谈嘉言有了更多的想法,对工程,他进行了分项分段承包责任制。平一亩地,跟一米斗渠,总投资是一百元。验收科验收完出具是否合格的票据,规划局根据这个结论汇总到财务,最后给包工队支付工资。

*衬砌渠道,质量第一。

谈嘉言感觉到,随着改革开放,随着工程进展,很多人心中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捞钱,是为了当更大的官,当更大的官是为了捞取更多的钱。他突然发现,原先天天学、天天讲是一个极端,当以经济发展为主要目的之后,领导干部的学习和思想建设,却日渐淡薄。这无疑是两个极端,这两个极端产生的后果,都将是可怕而灾难深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