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有泻而无补”源流

二、“针有泻而无补”源流

1.《黄帝内经》

《灵枢·邪气藏府病形》:黄帝曰:病之六變者,刺之奈何?岐伯曰:……諸小者,陰陽形氣俱不足;勿取以鍼,而調以甘藥也。

《灵枢·根结》:黄帝曰:形氣之逆順奈何?岐伯曰:形氣不足,病氣有餘,是邪勝也,急寫之。形氣有餘,病氣不足,急補之。形氣不足,病氣不足,此陰陽氣俱不足也,不可剌之,剌之則重不足,重不足則陰陽俱竭,血氣皆盡,五藏空虚,筋骨髓枯,老者絶滅,壯者不復矣。形氣有餘,病氣有餘,此謂陰陽俱有餘也,急寫其邪,調其虚實。故曰:“有餘者寫之,不足者補之”,此之謂也。

《灵枢·终始》:少氣者,脈口、人迎俱少而不稱尺寸也。如是者,則陰陽俱不足,補陽則陰竭,寫陰則陽脱。如是者,可將以甘藥,不可飲以至劑。

《灵枢·脉度》:盛而血者疾誅之,盛者寫之,虚者飲藥以補之。

《灵枢·玉版》:岐伯曰:能殺生人,不能起死者也……人之所受氣者,穀也。穀之所注者,胃也。胃者,水穀氣血之海也。海之所行雲氣者,天下也。胃之所出氣血者,經隧也。經隧者,五藏六府之大絡也。迎而奪之而已矣。黄帝曰:上下有數乎?岐伯曰:迎之五里,中道而止,五至而已。五往而藏之氣盡矣,故五五二十五而竭其輸矣。此所謂“奪其天氣”者也,非能絶其命而傾其壽者也。黄帝曰:願卒聞之。岐伯曰:闚門而刺之者,死于家中;入門而刺之者,死于堂上。

《灵枢·邪气藏府病形》《灵枢·终始》均提到,若脉诊提示阴阳形气不足,则不可施针,当调以甘药。《灵枢·根结》对比人的体质(形气)与病证(病气),指出若体质和病证均呈不足之状,则属阴阳气俱不足,不可用针刺治疗。《灵枢·脉度》还提到孙络之虚者当饮药。从这些论述来看,阴阳形气不足的虚证,是禁用针刺的,这也是后世所说“针有泻而无补”的主要依据。

《灵枢·玉版》提出针“能杀生人,不能起死人”,其理由即为经隧为五脏六腑之大络,是气血运行之处。若误犯针刺禁忌,如刺五里,会“夺其天气”造成“藏之气尽”甚至“竭其输”,即所谓“迎而夺之而已矣”。这也从另一侧面提示,刺法对于人体气血而言,有泻而无补。

2.《丹溪心法》

《丹溪心法·卷五·拾遗杂论》:鍼法渾是瀉而無補。

元代医家朱震亨说“针法浑是泻而无补”,但未做解释。

3.《医学正传》

《医学正传·卷一·医学或问》:其鍼刺雖有補瀉之法,予恐但有瀉而無補焉。《經》謂瀉者“迎而奪之”,以鍼迎其經脈之來氣而出之,固可以瀉實矣;謂補者“隨而濟之”,以鍼隨其經脈之去氣而留之,未必能補虚也。不然,《内經》何以曰:“無刺熇熇之熱,無刺渾渾之脈,無刺漉漉之汗”;“無刺大勞人,無刺大飢人,無刺大渴人,無刺新飽人,無刺大驚人”?又曰:“形氣不足,病氣不足,此陰陽皆不足也,不可刺,刺之重竭其氣,老者絶滅,壯者不復矣。”若此等語,皆有瀉無補之謂也。學者不可不知。

明代医家虞抟的《医学正传》主要继承了朱震亨的医学理论,并结合其他医家之说,抒发己见。在开篇“医学或问”中,虞抟发挥了朱震亨“针浑是泻而无补”的观点,并根据《黄帝内经》中有关针刺禁忌证的论述进行了论证。

4.《针灸问对》

《针灸问对·卷上》:……于此而知九鍼所主,多係外邪薄湊爲病。用鍼施瀉,深中病情。使今之人而有是病,鍼亦在所必用。若夫病邪大甚,元氣已傷,決非鍼之所能濟矣。假如癆瘵陰虚火動,法當滋陰降火,鍼能滋陰否乎?痿症肺熱葉焦,法當清金補水,鍼能補水否乎?經曰“陰陽形氣俱不足,勿取以鍼,而調以甘藥”是也。知此則病之可鍼不可鍼,亦可以類推矣。奈何世之專鍼科者,既不識脈、又不察形,但問何病,便鍼何穴,以致誤鍼成痼疾者有矣;間有獲效,亦偶中耳,因而誇其鍼之神妙,寧不爲識者笑耶!

《针灸问对·卷中》:經曰:陽不足者,温之以氣;陰不足者,補之以味。鍼乃砭石所制。既無氣。又無味,破皮損肉,發竅于身,氣皆從竅出矣,何得爲補?經曰:氣血陰陽俱不足,勿取以鍼,和以甘藥是也。又曰:寫必用方,補必用員。蓋謂以氣方盛,以月方滿,以日方温,以身方定,以息方吸而内鍼,復候其吸而轉鍼,乃復候其方呼而徐引鍼,故曰寫必用方,其氣而行焉。補必用員者,員者,行也;行者。移也。宣其不行之氣,令其行也;移其未復之脈,使之復也。夫寫。固寫其盛也;于補亦云宣不行之氣,移未復之脈,曰宣曰移,非寫而何?且考《素問》九鍼之用,無非寫法。丹溪之言,豈無所本哉?經中須有補法,即張子所謂祛邪實所以扶正,去舊實所以生新之意也。

明代医家汪机继承了朱震亨和虞抟“针有泻而无补”的观点。在《针灸问对》卷上及卷中,他分析了九针的形质功用,认为九针主要针对外邪致病而设,所谓针刺补法,只不过是张从正祛邪即所以扶正、去旧即所以生新之意。

汪机的这些观点及论述,又被《针灸大成》所继承。

5.《医学入门》

《医学入门·卷一·针灸》:灸法:……其鍼雖有補瀉之法,予恐但有瀉而無補焉……虚損、危病、久病,俱不宜鍼。

明代医家李梴在《医学入门》“灸法”一节中引用虞抟关于“针有泻而无补”的论述,并提出虚损、危病及久病均不宜用针刺治疗。清代医家廖润鸿又在《针灸集成》中转载了这一观点。

6.《类经》

《类经·卷十六·诸经疟刺》:瘧脈緩大虚,便宜用藥,不宜用鍼鍼有寫而無補,故脈虚者不宜用鍼。《脈度》篇曰:盛者寫之,虚者飲藥以補之,即此之謂。

《类经·卷二十二·贵贱逆顺》:形氣不足,病氣不足,此陰陽氣俱不足也,不可刺之,刺之則重不足,重不足則陰陽俱竭,血氣皆盡,五藏空虚,筋骨髓枯,老者絶滅,壯者不復矣。陽主外,陰主内,若形氣病氣俱不足,此表裏陰陽俱虚也,最不可刺。若再刺之,是重虚其虚,而血氣盡,筋髓枯。老者益竭,故致絶滅。壯者必衰,故不能復其元矣。形氣有餘,病氣有餘,此謂陰陽俱有餘也,急寫其邪,調其虚實。形氣病氣俱有餘,邪之實也,故當急寫。既當急寫,其實無疑,何以又云調其虚實?蓋未刺之前,防其假實;既刺之後,防其驟虚,故宜調之也。故曰有餘者寫之,不足者補之,此之謂也。凡用鍼者,虚則實之,滿則泄之,故曰虚實之要,九鍼最妙,補寫之時,以鍼爲之。又曰虚則實之者,氣口虚而當補之也。滿則泄之者,氣口盛而當寫之也。此用鍼之大法,似乎諸虚可補矣;何上文云形氣不足,病氣不足,此陰陽氣俱不足也,不可刺之?《寶命全形論》曰:人有虚實,五虚勿近,五實勿遠。《五閲五使》篇曰:血氣有餘,肌肉堅致,故可苦以鍼。《奇病論》曰:所謂無損不足者,身羸瘦無用鑱石也。《本神》篇曰:是故用鍼者,察觀病人之態,以知精神魂魄之存亡得失之意,五者以傷,鍼不可以治之也。《小鍼解》曰:取五脈者死,言病在中,氣不足,但用鍼盡大寫其諸陰之脈也。《脈度》篇曰:盛者寫之,虚者飲藥以補之。《邪氣藏府病形》篇曰:諸小者陰陽形氣俱不足,勿取以鍼而調以甘藥也。諸如此者,又皆言虚不宜鍼也。及詳考本經諸篇,凡所言應刺之疾,必皆邪留經絡,或氣逆藏腑,大抵皆治實證,此鍼之利于寫,不利于補也明矣;然則諸言不足者補之,又何爲其然也?蓋人身血氣之往來,經絡之流貫,或補陰可以配陽,或固此可以攻彼,不過欲和其陰陽,調其血氣,使無偏勝,欲得其平,是即所謂補寫也。設有不明本末,未解補虚之意,而凡營衛之虧損,形容之羸瘦,一切精虚氣竭等證,概欲用鍼調補,反傷真元,未有不立敗者也。故曰鍼有寫而無補,于此諸篇之論可知矣。凡用鍼者,不可不明此鍼家大義。

张景岳在《类经》中收集《黄帝内经》中关于虚证不宜针刺的论述,为“针有泻而无补”提供了理论依据,同时又在医理上对《黄帝内经》中的针刺补泻进行剖析,指出所谓补泻并非针对虚证,而只是“使无偏胜,欲得其平”。

【按语】

“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是近代对虚实内涵的通行解释,但它并不是《黄帝内经》中虚实的全部内涵。如《素问·离合真邪论》有言:“经言气之盛衰,左右倾移,以上调下,以左调右。有余不足,补泻于荥输,余知之矣。此皆荣卫之倾移,虚实之所生,非邪气从外入于经也。”此处的虚实是因“荣卫之倾移”,即经气分布异常而成,能以“补泻于荥输”而治疗的“虚实”即指这一情况而言。

《黄帝内经》在提出“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同时,还提出“阴阳形气不足”不适合针刺的观点,而“阴阳形气俱不足”是“精气夺则虚”的表现,与“荣卫之倾移”所致虚实显然不同。后世医家关于“针有泻无补”的探讨对确定针刺适应证有启示作用。临床运用时,对于气机失调从而表现为阴阳失调、功能失常的患者,补泻手法的运用有其积极意义;但体质虚弱而证候表现为虚证的患者,“甘药”调补应当作为首选治疗方法。

●思考题

1.阅读《黄帝内经》有关针刺补泻的条文,分析《黄帝内经》中针刺补泻适应病证的特点。

2.临床针灸科常见病证有哪些?虚实辨证情况如何?疗效有无差别?

3.针刺是否可以应用于阴阳形气俱不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