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庆藩郡王造反与宦官党首伏除
明朝自宪宗朱见深皇帝当政以后,国内土地兼并问题日益严重,皇室、勋戚、贵族和宦官等纷纷大量设置庄田,加之宦官专权,朝纲混乱,进而加深了政治腐败和经济危机,引起城乡失业、失地农工起义,使得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更加剧烈。
明朝中期出现的宦官专权,主要表现在太监们利用司礼监来干预朝政。他们利用代书“批朱”,掌管传宣谕旨和掌印、管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等特权,并与一些奸臣勾结起来,凌驾于内阁之上,架空宰辅,进退大臣,操纵官员的任免,还利用厂、卫大搞特务活动。到正德朝时,由于武宗朱厚照荒嬉废政,朝政遂为以刘瑾为首号称“八虎”的太监们所操纵。刘瑾原姓谈,陕西兴平人,因侍太子朱厚照时,用声色犬马投其所好,取乐邀宠。太子继位后,刘变本加厉,日进鹰犬、歌舞、艇角之戏,导诱武宗皇帝微行宿猖,淫狎民女,从而深得武宗信任,而执掌司礼监大权。刘瑾依仗帝宠,设立东厂、西厂和内行厂,迫害文武大臣,威福任性、侵夺民地、结党营私、贿赂公行、变乱朝政,官民敢怒而不敢言。正当刘瑾权倾朝野之时,太监张永等对刘瑾等的嫉恨也在加深,对刘的专权和独霸利益行为十分不满,而刘亦对张等的不满有所察觉,亦想借故赶走他们。
宁夏自古称塞北江南,独占黄河水利,明朝屯垦农业发达,“天下屯田积谷宁夏最多”,又有渔、盐之利,富甲西北诸镇。但自从阉党刘瑾把持朝政以后,“既止各边送银例,又禁商人报纳,边储遂大匮乏”,继以“修举屯田,充实边储”之名,行横征暴敛之实,致使边镇军卒“不堪命,逃亡接踵,见存者日益困敝”。正德五年(1510年),刘瑾派大理寺少卿周东赴宁夏丈量屯田,“东希刘瑾意,以五十亩为一顷”勘计,“又亩敛银为瑾贿,敲扑惨酷,戍将卫卒皆愤怨”,而时任宁夏巡抚安惟学又驭下苛严,施法无度,经常“仗辱将士妻,将士衔刺骨”,从而造成宁夏的内部形势紧张到如同干柴烈火,一触即发。时宁夏庆藩安化郡王朱寘者,是藩封宁夏庆靖王朱栴四世孙,其祖父秩炵,为庆靖王庶三子,永乐十九年(1421年)册封为安化郡王,弘治四年(1491年)薨。其父邃墁死于成化元年(1465年),在世时父安化郡王秩炵健在,故未能袭封,仅封镇国将军。当寘
以长孙身份于弘治五年(1492年)袭封安化郡王后,其父才因子贵追封为郡王,谥恭和。母杨氏亦封为王妃。寘
虽身贵为王,但不学无知,既迷信、愚昧,又狂诞而有野心。平时他有心拉拢都指挥何锦、周昂和指挥丁广等将领欲为己用,经常“借银”给他们,日积月累,欠银越来越多。而这些将领当然也深知郡王的用意,就乐得有借无还,并常半真半假对寘
说,银子我们一时还不起,但也不会白花王爷的银子,我们不久就会还您一顶比白银还要贵重的“白帽子”。寘
不解其意,就找巫师王九儿解谜。这个王九儿也是郡王府的常客,深得寘
信赖,实际上他也是以上不轨军官们的朋友,按照串通好的计策,对王说,你在“诸郡王中状貌魁梧”,“当大贵”,又用鹦鹉给王“算了命”,最后告诉他,你现今是郡王,给郡王送一顶“白帽子”,就是“王戴白,皇也”,并进而又推算寘
应“有十八年天子分”。这就更加激起这位愚蠢郡王的非分之想。加之又有身边所谓谋士儒生孙景文、孟彬、史连等一帮好事之辈推波助澜,劝他抓住当今皇上重用阉党、把持朝廷、官民积怨和宁夏巡抚失将心、犯众怒,全镇沸腾的大好时机,振臂一呼,定有作为。于是寘
密召何锦、孙景文等一伙文武心腹频频策划于密室,认为:“今朝政出于刘瑾,援用奸凶,树党中外,此欲何为者?藉令瑾遂移祚,置吾属何地?若推我为主,以诛瑾为名,必成大事。”不久,适逢宁夏边防有警,副总兵杨英、游击仇钺率主力军队出城备御,城中总兵官姜汉身边只留有60名牙兵,而且还是周昂率领,这给寘
之流发难造成机会,于是策划于四月初五,寘
以郡王身份设宴“招待”宁夏巡抚安惟学,总兵官姜汉,镇守宁夏太监李增、邓广和钦差周东等军政要员。“酒半,其党何锦等率众入,即座上执汉。汉奋起,怒骂不屈,遂杀之。”李、邓二太监同时被杀。接着何锦、周昂、丁广等率领叛军,分别冲进都察院和使馆,又杀死了巡抚安惟学和朝使周东,夺取镇、抚符印,焚烧案籍,释放重囚,并派兵尽收黄河船只于西岸,封河绝渡。宁夏副总兵杨英,只身逃至灵州,都指挥佥事杨忠、李睿和百户张钦等军官先后被杀,镇城军卒尽皆溃散。寘
以为大功即将告成,遂以皇者自居,强行把皇帝赐给庆王府的仪仗取出招摇过市,并逼迫庆王台浤对他行君臣大礼,还封何锦为讨贼大将军,周昂、丁广为左、右副将军,孙景文为军师,大小头目均授伪职。又以“清君侧”“讨刘瑾”为名传檄各边,并由其军师孙景文草拟伪令,使用王府印、信、票帖发往各镇,诏告天下诸镇听命于己。但是“镇皆畏瑾,不敢以闻”,只有延绥巡抚黄珂以大局为重,不顾自身安危,“封上其檄”,又提出自己对处理事变的对策“便宜八事”奏闻。同时马上分兵对蒙部和宁夏河东两面一体戒严。朝廷得报以后,大为震惊,因为在刘瑾一伙的黑暗统治下,朝野危惧,人人思变,且“关内回贼四起,倚南山”,准备起事,大有振臂云集之势。又因为朱明家族前有藩封北京的燕王朱棣曾以“清君侧”为由,发动“靖难事变”,从侄儿手中夺取皇位的前例。现在宁夏安化王寘
又步其后尘,因此更加引起了当今的格外警惕,立即作出一系列重要部署:令固原总兵官曹雄率部赴灵州,与宁夏副总兵杨英负责河防;令延绥镇总兵官侯勋、参将时源分兵布防宁夏黄河地区;起复神英为征讨宁夏总兵、马炳燕为宁夏巡抚;改派分守独石、马营等处都知监太监张弼和都知监左少监太监马良共同监军宁夏;特任老臣杨一清为总制讨伐军务,为太监张永破例赐金印、金瓜、钢斧并统帅京兵,为总监军;令英武殿大学士杨廷和草拟颁布赦免诏,提升原宁夏副总兵杨英为总兵官,参将仇钺为宁夏副总兵、灵州守备史镛为游击将军,以稳定宁夏军心、将心,并离间之;发太仆寺仓银30万两,赏慰边镇官兵,宁夏兵反正者同样受赏;大赦天下,祗告太庙,宣告革安化王封爵并削其属籍,鼓励悔罪立功量为升赏;等等。
宁夏镇城巨变之时,宁夏游击将军仇钺正率部赴防,驻兵于南路玉泉营,叛军招其回城入伙,他本想逃脱,因妻儿老小尚在镇城,恐为所害,遂将计就计率所部入城。回城后又主动交出兵权,称病卧床,但却暗将所部将士分配到叛军各部,并“阴结壮士”,出城告慰广大官兵,援军将至,以鼓舞士气。何锦等人对这位老上级十分信任,时时问计求教。当仇钺得到密报,固原总兵曹雄已将大坝、小坝两处粮草烧毁,又把封锁在河西的渡船夺回东岸,大有一举渡过黄河或挖大坝水库淹城之举。这时何锦感到恐慌,仇钺即乘机向何锦“献策”,认为河防至关重要,建议他亲率城内主力坚守河坝。何锦果然听计,遂与丁广一起“倾营出”,城中只留周昂一支人马。这时,寘又派人“以祃牙召钺,钺称病亟”。四月二十三日,周昂得知仇钺病重,即到仇钺家中探视。当走进内室,看到仇钺正躺在床上呻吟,时伏兵猝起,杀了周昂。仇钺立刻披挂上马,手提周昂首级,率领亲兵、壮士百余人,直扑安化王府,生擒寘
和其子朱台溍等人,尽杀孙景文等主要文、武党伙。并立即假传寘
之令,命已赴河防叛军返城,又先后将何锦、丁广等头目一网打尽,顺利收复镇城。在赴宁征讨各路大军基本上尚未到达之时,历时仅18天的宁夏事件即告平定。安化郡王朱寘
的“18年”江山美梦亦告破灭。
宁夏事变平定以后,杨一清、张永进驻宁夏镇城,首先将寘宫眷和何锦等犯家属押送京师,并收捕何锦余党申居敬等58名,其余胁从者皆宽宥不咎。杨、张二人在宁夏处理善后事宜时,又共同策划了一桩震惊全国、影响朝野,改变明朝政治走势的大动作,即合作翦除刘瑾的密谋。杨一清深知,张永与刘瑾虽同为把持朝政的阉党集团,但二人矛盾较大,便乘机对张说:“赖公力定反侧,然此易除也,如国家内患何?”永曰:“何谓也?”杨促席近张旁边,于掌上划“瑾”字。张永见杨一清已把话挑明,也就直说,此事为难,因为刘瑾“晨夕上前,枝附根据,耳目广矣”,不好下手。杨鼓励张道:“公亦上信臣,讨贼不付他人而付公,意可知。”接着又给张出主意,要他在班师庆功之日揭发瑾罪。而张还担心如果皇上不信如何,杨说:“言出于公必济。万一不信,公顿首据地泣,请死上前,剖心以明不妄,上必为公动。苟得请,即行事,毋须臾缓。”[1]杨再一次激励张永说,如果事成,公将与吕强、张承业一样“千载三人耳”!张永在杨一清的鼓励下当场表示:“嗟乎,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哉!”于是就回京相机行事去了。果然,张永由宁夏班师回京时,出乎意料地受到破格的盛大欢迎。八月十五日,武宗皇帝朱厚照身着戎装,亲率满朝文武大员出紫禁城迎候这位张永太监,后又举行了隆重严肃的“献俘仪式”,一时间“金鼓之声彻于大内”。式毕,皇上又于宫内置御宴亲劳张永,时有大太监刘瑾和马永成作陪。饮至半夜,乘刘瑾退出休息之机,张永即依宁夏所定之计,把寘
“讨瑾檄文”先呈上,一直蒙在鼓里的武宗皇帝阅后大怒曰:“瑾负我。”张永又乘帝怒,把与杨一清密拟的“刘瑾不法十七事”上奏,更加重了皇帝对刘瑾的怨恨。张永见皇上酒意已浓,便进一步奏道:“此不可缓。”马永成也从旁助张。皇帝便乘酒性下旨,当夜查抄了刘瑾内外私第,又抄出伪玺和许多帝王专用的违禁之物,以及大量兵器。朱厚照看到这种情况,更恨骂道“奴果反”,遂连夜处决了刘瑾,从而摘除了明代政治上的一个巨大的毒瘤。
数日后,明武宗又将宁夏事变头目何锦等11名首犯凌迟处死,同时将申居敬等55名党朋和孟继祖等38名亲属处死,其他一般家属和幼男109人俱发配边远地区戍边,准妇女随同前往。对于如何处理寘,皇帝认为“朕不敢私,其且禁之西内,敕天下,诸亲王共议之”。于是,先将其宫眷送至“凤阳高墙”居住,余人送浣衣局为工。而公侯、驸马、伯、王府、六府、科道等官均一致劾奏道:“寘
以王室至亲,为国藩屏,乃悖逆天常,交结群党,谋为不轨,戕害重臣,屠戮军士,伪授官号,窥伺神器,法不可赦。”各地藩封诸王亦上奏:“宜并其子孙肆诸市朝,以谢祖宗。”至是,皇帝在文华门外亲自提审朱寘
。时公侯、驸马、伯、府部大臣及六科十三道御史一起跪奏曰:“寘
大逆不道,宜如诸王议,割恩正法。”最后皇帝表示:“寘
图危社稷,得罪祖宗,既天下诸王及群臣皆欲正法,论出于公,朕不敢赦,但念宗支,令自尽,焚弃其尸以示戒。其子孙台溍等五人仍置西内严禁之。”寘
阖府,只有其孙鼒材年仅17岁,在一名曰“大千长老”和尚的帮助下,脱逃而生,曾隐于永宁山中寺庙,削发为僧,更名正奉,长老待之甚善。5年后,大千长老圆寂,正奉不堪土僧凌辱,遂下山到官府自首。地方官不敢擅处,即护送至京。当法司对其审讯时,他抗言道:“我高皇帝七世孙,义不辱于齐民,归命君上。”于是让在浣衣局做工的原安化王府宫人左宝瓶辨认,左惊呼曰:“此鼒材殿下也!”“上念鼒材虽然在不宥之例,既束身归命,姑从轻,送凤阳高墙安置,仍以书逾诸王置之”,于是原安化郡王幼子就在故里为祖先守墓而了此一生。
受寘事件牵连的宁夏七世庆亲王台浤,亦受到严厉处分,因太监张永奏告庆王“屈身寘
,行君臣礼,负皇上展亲之仁,失诸侯维藩之义”。张永主张不仅要给庆王台浤处分,而且,“其郡王以下及承奉、长史俱宜罪”。后经皇上开恩,认为庆亲王“委身从叛,国典难容”,“本当削爵,姑从轻,革禄米三之一,降敕切责,郡王以下皆免究。承奉,长史等官执赴镇抚司考讯,中护卫革为宁夏中屯卫,隶陕西都司。仍谕各王府今后不许与文武官交结及诱引邪说之人在府出入,违者听镇巡官指实纠举”。[2]
但是,仅仅18天的“寘反叛事件”虽然官军未经一战,即由宁夏内部自行解决,但在朝廷却大加张扬,似乎创造了不世功业。武宗皇帝也自认为成就了“中兴”大业似的,在事平次日就急急忙忙“自号大庆法王”,命“有司铸印以进”。许多文武官员亦因参与解决18天事件而升官发财。首先是太监张永,对于加俸禄和得到皇上大量奖赏等,张永并不放在心上,他一心只想得到侯爵的头衔和显位,但终因给太监“封侯”系史无前例,无人敢为而不了了之。但是,从此张永又代替刘瑾执掌了宫廷的大权,其势岂公侯王亲可比。甚至趋炎附势大臣还“奏永辑宁中外,两建奇勋”而给他的家兄张富升为泰安伯,舍弟张容升为安定伯。杨一清也官拜户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赐金印。原宁夏参将仇钺进署部都佥事,升任宁夏总兵官,加封咸宁伯,岁禄千石,予世券。其余有功官绅兵民均升赏有差,死难者亦得到表彰和抚恤。但是,宁夏城乡人民在变乱之中所蒙受的生命财产的损失是无法补偿的。
【注释】
[1]张廷玉等撰:《明史·杨一清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5228页。
[2]吴忠礼:《造反王爷朱置》,《宁夏史志研究》1988年第2期,第34—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