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清一代,甘肃省(宁夏时属甘肃下辖的宁夏府)是西北种植罂粟时间最早、土地面积最大的首祸地区。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禁烟名臣林则徐署任陕甘总督时,就曾在甘肃实行禁烟,说明那时烟毒已在甘肃省率先泛滥开来。当时各级官府如临大敌,严查严惩,官员查办不力者“严行参惩”,百姓“首告”者“悬予奖赏”。但是腐败的各级官府,已经病入膏肓,虽然制定了《查禁鸦片章程》,也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全省尤其是宁夏的引黄灌区仍然是“成段地亩栽种罂粟”[1]。史书也有明载,西北种植鸦片“始于甘肃”[2],实际指的就是宁夏,因为宁夏有种植鸦片的大片良田沃土,是出产优质“宁土”的理想产区。后来左宗棠调任陕甘总督、主持西北用兵,在需要大量军粮的情况之下,亲眼看到关陇地区“红花遍地”,并大声疾呼道:“若不严行禁绝,三十年之后汉人种族其将弱乎”。[3]可是左公在行动上也没有良法能够有效地禁止“膏腴之地尽种无用之物(罂粟)”[4]。左公的所谓禁烟良法就是,在农村实行“故违例禁,按亩收费,即着照枉法赃严参治罪。其烟土之来自外省者,并着一律严查,不准入境,以期净绝根株”[5],在城市“抽收烟厘”,打出“奉旨烟厘”旗号。[6]这当然是自欺欺人的法子,因为收费、抽厘,实际上就是默许、开禁、收钱而了事。结果不仅是宁夏的军政界许多官员都变成“瘾君子”,如身居正二品大员的固原提督雷正绾、甘肃提督李培荣等,甚至就连赫赫有名的甘军,全军上下许多官兵也都沦为“大烟鬼子”,所以《清实录光绪皇帝实录》无可奈何地记载:“甘营习气已深”(“习气”是当时吸毒的代名词)。[7]宁夏满洲八旗驻防军当然也不例外,他们别无一用,什么也不会,但是吸食鸦片却不落人后。新任宁夏满营将军台布,一上任就急急忙忙制定《戒烟办法》[8],说明宁夏满营烟毒蔓延的严重性到了非治不可的程度。他还在三个月后向朝廷报告:“宁夏满城戒烟一律净尽”[9],请旨奖励有功人员,这显然是骗赏的假话。因为宁夏当时已是兵无战斗力,官无指挥力,然而朝廷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朝廷在从宁夏调兵时都要特别说明,所调官兵“倘查有吸食鸦片弁兵,尤应严加斥汰,毋令滥竽”[10]。面对如此黑色灾祸,宁夏的各级地方官员,也是束手无法,甘代其过。总督左宗棠一次就查处了宁夏一大批禁烟不得力的官员,他们是:宁夏府知府李宗宾、灵州知州孙承弼、宁夏县知县胡韵兰、宁朔县知县贺升运、卸任署平罗县事任懋修、卸任署中卫县事邵杜均。与此同时,他也奖励查禁烟毒的所谓有功官员,如署宁夏府知府张宗槐、代理灵州知州德荫、宁灵厅同知俞光容、署中卫县知县刘然亮、署平罗县知县吕恕、代理宁夏县知县李日乾和宁夏镇总兵官冯南斌等。以上一惩一奖所涉官员,包括了宁夏府、州、厅、县的全部官员,它透露出宁夏府、州、厅、县,无一例外都在种植罂粟。[11]面对这种“各属民种罂粟”[12]失控的局面,享有铁腕手段的左宗棠和他的继任者们,也只好是“法不治众”了。正如甘肃籍史学家慕寿祺在他编著的《甘宁青史略》一书中评述:左公在甘肃的禁烟是“完全消矣”,并引无名氏七律诗一首讽之。诗曰:“救国伤心剜肉医,岂无新谷岂无丝。点金果有游仙术,无米能为巧妇炊。塞上量沙学檀唱,关中馈馕仗曹规。芙蓉莫把东风怨,三月莺花会有期。”[13]说明西北和宁夏,年年在禁烟、禁种,而春天到来,罂粟花则照样迎风烂漫。
到清朝末年,禁烟的结果是:“甘肃一省种烟最多,至今尚无禁种消息,官员戒断均已互相出结,兵丁百姓又不过问,家家烟火,彻夜开灯”[14]。为什么甘肃的禁烟会如此之艰难呢?主要原因是全省“饷源奇绌,电请没法接济。甘肃库空如洗,罗掘俱穷,难以应付”[15]。甘肃地贫多灾,驻军又多,财政负担历来依靠各省的“协饷”来支撑。清朝后期,内地事件频发,自顾不暇,“协饷”终断,省府才不得不采取所谓“寓禁于征”的变通办法,开征烟土种植税,老百姓叫“土税”,而农民亦因生活所迫,只顾眼前利益,纷纷以上等田地大种罂粟,于是剜肉补疮,烟毒在甘肃宁夏城乡日益肆虐,贻害无穷。宁夏地区成为西北乃至全国种植罂粟的主产区,其罂粟所炼之大烟膏,被黑市称为“宁土”,是与“云土”(云南)、“广土”(广东)、“晋土”(山西)齐名的“名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