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解析

案例解析

法德两国对阿尔萨斯-洛林的争夺,有着繁杂的利益因素与感情因素。其深层原因在于民族群体与特定地域的紧密联系。自有人类以来,土地一直是民族群体生活中的重要元素。法德两个民族国家对阿尔萨斯-洛林的争夺既有物质的原因,也有情感的因素。具体来分析,主要原因在于该地区具有丰富的矿藏资源、重要的战略地位及两国的领土认识差异。

阿尔萨斯-洛林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矿藏资源。阿尔萨斯蕴藏着丰富的钾碱,洛林地区盛产铁矿、盐矿,并有大量适合建筑用途的石料资源。可以想见,如此丰富的资源无疑会成为德法争夺这一地区的强劲动力。特别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矿产资源对于民族国家向工业强国的转变具有的重要助推力,使得资源的重要性愈益彰显。法国地处欧洲西北部,平原面积占国土总面积的三分之二。虽然气候温和,环境优美,但煤铁资源的极度缺乏却对法国的工业化发展极为不利。所以,拥有丰饶矿藏资源的阿尔萨斯-洛林对法国来说至关重要。而德国,虽然由于山地较多,煤铁资源较为丰富,但如果占有阿尔萨斯-洛林,则无疑会使德国的工业化速度更为迅速。

阿尔萨斯-洛林地处西欧的心脏地带,独特的地理位置赋予其重大的战略价值。如果法国占有该地,则可以将莱茵河和阿登高原作为法国东部的天然屏障,将德国莱茵河上的交通截断,并可作为进攻德国的桥头堡,在战略上形成极大的优势,反之亦然。三十年战争期间,法国宰相马扎然说:“法国的边界应当延伸到荷兰。而在德意志这边,莱茵地区也是令人担忧的,洛林和阿尔萨斯都关系到法国的安全。”从德国方面来看,如果占有这两个地区,莱茵河将成为自己的内河,可以轻易地通过莱茵河出入大西洋,而不必受法国的掣肘。德国在普法战争后吞并阿尔萨斯-洛林,正是看到了阿尔萨斯-洛林两地重要的战略价值,因为“占领了麦茨和斯特拉斯堡后,德国就有了一道极其坚固的防御线。只要比利时和瑞士保持中立,法国人就只能在麦茨和佛日山脉之间的狭长地带采取大规模的行动”。

法兰西民族和德意志民族在领土认识上具有相当大的差别。人类的地域认识在不同的民族当中有各自不同的标准。有的民族以语言作为地域的界线,有的以自然边界作为划分领土的标准,有的依靠宗教,有的求助于文化。法国人一直笃信“天然疆界”的理论。所谓“天然疆界”是根据线状物理地形来划定的,例如一条河流、一座山脉或一条海岸线等。法国人把古代高卢人奉为祖先,认为古代高卢人生活的边界就是法国人的“天然疆界”,阿尔萨斯-洛林正处于古代高卢边界的莱茵河畔,所以自然被法兰西人看作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从红衣主教黎塞留到近现代的法国政治家们,无不为争取、维护法国的“天然疆界”而殚精竭虑。黎塞留曾在自己的《政治遗嘱》中说道:“我秉政之目的在于:为高卢收回大自然为它指定的疆界”,就充分表达了法国人的这种倾向。对于德国人而言,语言是凝聚和强化民族意识、增强民族认同感的最主要工具。这种认识使德意志人认为,“如果一个民族是一个操有相同语言的群体,那么,如果政治疆界分离了这种群体的成员,这些疆界便是武断的、非自然的和不公平的”。费希特更是明确指出: “使德意志人与其他欧洲民族分离开的是共同的语言和共同的民族特点。”阿尔萨斯-洛林地区使用的语言是德语和法语,但由于历史原因,使用德语的人占据大多数。根据德国在1910年的统计,该地讲德语的人数为163万,讲法语的仅有20万。这种情况,使德国很自然地将其认为是自己的领土。

阿尔萨斯-洛林问题对德法关系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对德国来说,一方面,它深知对该地区的割占势必招致法国的民族仇恨,埋下战争的隐患。俾斯麦在《法兰克福条约》签订后就曾公开表达过这种忧虑:“我完全确信,这次战争不过是德法之间将要发生的许多次战争中的第一次,在它后面还要爆发一系列其他的战争”。但另一方面,德国在该地的利益和感情都使其不愿将阿尔萨斯-洛林拱手相让。对法国来说,情况亦然。在阿尔萨斯-洛林问题上的僵持使德法两国在外交上可操作的空间大为缩小,两国除了拉拢盟国相对抗似乎没有其他的外交目的。这种外交对立达到最大化的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大战的爆发。

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历史发展极为复杂,如果从1618年三十年战争前算起,到1945年至今,该地区共经过了八次身份转换。即使从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后阿尔萨斯-洛林问题正式形成算起,也有五次。如此频繁的归属权的更替,加上每次更替后的强制性文化同化政策,使当地的民族认同陷入了困境。正如一位历史学者所说, “对法国人来说,他们太德国;对德国人来说,他们又太法国”。无论是在德国统治下还是在法国统治下,阿尔萨斯-洛林人都饱受歧视、排斥与不公正的待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居住在法国的阿尔萨斯人遭到逮捕,而这些人在先前还是法国士兵,并且在1870年对普鲁士的战争中浴血奋战过。在德国统治下,法律规定禁止使用法语,哪怕是偶尔出于生活习惯使用一个法语单词也可能招来牢狱之灾。对于阿尔萨斯-洛林的民众来说,身份认同的困境让他们饱尝苦痛。长期的不幸经历塑造了一个独特的“阿尔萨斯-洛林”,阿尔萨斯-洛林的民众在“半个他者”的定位下,认识到了自己是一个独特的命运共同体,发展出了自己的“同一性”。他们在面对“你是哪里人”这个问题时,更愿意称自己是阿尔萨斯-洛林人,而非德国人或法国人。法德两国对阿尔萨斯-洛林的争夺,带给两地人民的不是荣耀,不是幸福,更多的是难以抚平的伤痛。[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