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醒觉意識是由感觉与悟性組成的,它們的共同本质是使自己不断地适应大宇宙。在这个限度内,不論我們从鞭毛虫的触觉或从最高級的人类思維来考虑,醒觉意識和确定(Fe ststellen)是等同的。醒觉意識在这样感到外界对它自己的接触的时候,它就第一次碰到了认識論的問題。我們說的认知或认知的知識是什么意思呢?这类术語的原始意义和它們后来制定为詞之間有什么关系呢?醒觉与睡眠像白昼和黑夜一样,按照星辰的行程交替出现,认知与梦也是交替出现的。这二者有什么不同呢?
但是,醒觉意識——不論是感觉的还是悟性的——与认知及被认知的对象、与事物及属性、与对象及事件等对立的存在是同义的。这类对立的本质是什么呢?这就产生了第二个問題,即因果关系的問題。当找們称一对感性的因素为“原因”与“結果”、或称一对智性的因素为“前提”与“后果”时,我們就是在它們中間确立着一种力量与等第的关系——有其一就必有其二。要注意,在这类关系中,时間是完全不占重要地位的。我們所关心的不是命运的事实而是因果性的眞理,不是“何时?”而是法定的依存。毫无疑問,这是悟性的最有希望的活动路綫。人类最幸福的时刻大概就是这类发现所带来的;因此,他就从这些直接打动他的、近在眼前的日常生活中的对立物出发,作出一系列的无穷无尽的結論,直到关于自然的結构的最初的与最后的原因,他称这种自然为上帝和世界的意义。他集中,整理和检查他的体系、他的关于有规律的关系的敎条,并在其中找到对于未能預见的事物的避难所。能够論証的人就不再有恐惧。但因果关系的本质到底何在呢?它在于知的过程,在于被知的事物,还是在于二者的結合呢?
张力的世界本身必然是僵硬的、死板的——即是“永恒的眞理”,是超越一切时間的东西,是成为一种状态的东西。但是,醒觉意識的现实世界却是充滿变化的。这种情形一点也不惊动一只动物,但它使思想家的思想变得一筹莫展,因为靜止与运动、持續与改变、已成与方成〔15〕等对立物表示一种本质上“全然无法理解”的、因而从悟性看来必然含有一个謬誤的事物。因为,不能以眞理的形式从感觉世界滤出来的东西难道能算作一件事实嗎?反之,世界虽則是作为无时間的东西而被认知的,但是时間因素仍然依附在它身上——紧张表现为节奏,方向与扩张相連系。因此,悟性意識中的全部成問題的事物就归結为一个終极的、最严重的問題,即,运动問題。在这个問題上,自由的和抽象的思考无所施其技了,我們开始看出,归根結蒂,小宇宙是依存于大宇宙的,就象单个的存在自始就不是由身体所构成的而是由身体的外壳所构成的一样。生活可以离开思維而存在,但思維只是生活的一种方式。思維給自己定下的目标尽管很高,事实上是生活利用思維为它自己的目的服务,給思維一个与解决抽象問題大不相同的活目标。对思維說来,問題的解答有正确与錯誤之分——对生活說来,它們分为有价植的或无价植的,如果求知的意志在运动問題上失敗了,那也許是因为生活的目标在那一点上达到了。尽管如此,也正因为如此,运动問題仍旧是一切高級思維的重心。一切神話和一切自然科学全是起源于人类面对运动的秘密时所生的惊奇之感。
运动問題立即直接接触到了生存的秘密,这些秘密对醒觉意識是陌生的,却又无情压迫着它。当我們把运动作为一个問題提出时,我們是在証实我們有一种意志,要去理解不可理解的事情,要去理解何时与何以、宿命、血以及一切我們的直觉过程在我們的内心深处所接触到的东西。我們天生能看,于是我們就想方設法要把它置于光中,放在我們的眼前,以便在字面上理解它,把它弄明白,就象弄明白一件可以触知的事物一样。
因为这是一件观察者所没有意識到的具有决定性的事实——他所全力寻求的目标不是生活而是看到生活,不是死亡而是看到死亡。我們試图去理解宇宙,当其出现在大宇宙中的小宇宙时,当其显现为生与死、产生与消亡之間的光的世界中的实体生活时,并把身体和心灵区别开来,这种区别是由于我們有一种把心理上的固有的东西体驗〔16〕为感官上的外来的东西的能力所絕对必然地要引起的結果。
我們之所以不仅生活着而且知道是“生活着”,是我們的身体在光中存在的結果。但是禽兽只知道生活,不知道死亡。如果我們純粹是一种植物性的存在,我們死时就不会意識到死,因为感到死和死就会是等同的。但是动物虽則听到死的呻吟,看到死的躯体,嗅到死尸,却不懂得死。只有当悟性通过語言,脫离視觉知晓,变成純悟性时,人类才把死看成周围光的世界中的大謎。
那时,也只有那时,生活才成为生与死之間的一段短暫时間,关于生的另一神秘也才在对死的关系上出现。只有到了那时候,动物对于一切事物的分散的恐惧才变成了人类对于死的明确的恐惧。这种情形使男女之爱、母子之爱、世系、家族、民族,因此最后还有世界历史的本身成为宿命的无限深刻的事实和問題的现有样式。死是每一个生在光中的人类的共同归宿,对死,有关于罪恶与惩罰的观念,有生存是一种贖罪的观念,有这一光的世界之外的新的生活的观念,有結束对死的恐惧的超渡的观念。在关于死的知識中产生了我們作为人类而非兽类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