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掌握的地球外壳的历史和生命的历史的图景,现在仍然为文明化的〔16〕英国思想自启蒙时代以来从英国生活习慣发展出来的那些观念所支配。来伊尔的地层形成的“粘液质的”学說和达尔文的物种原始的学說,实际上不过是英国本身的发展的引伸物而已。代替丰·布赫和居維叶〔17〕所承认的那些无法估計的大变动和变异,他們把一种有规律的演化延展到很长的时期,并只承认那些在科学上可計算的而且的确是机械的有效原因是原因。

这种“英国”类型的因果关系不仅是肤浅的,而且是过于狹隘的。首先,它把可能的因果关系局限于那些在地球表面上完成它們的全部过程的事物:但是这立刻就把地球上的生活现象与太阳系和众星的宇宙的事物之間的一切巨大的宇宙关系排除掉,并提出这个不可能的假定,說,地球的表面是自然现象的一个完全隔絕的区域。其次,它硬說,凭借目前人类意識——即借工具而精炼了的感觉和借学說而精确了的思想——所不能理解的关系,甚至是不存在的。

淸除这种导源于巴罗克时代的唯理主义的肤浅的因果关系体系,并代之以一种純粹的体相,与十九世紀比較起来,将是二十世紀的特殊任务。对于从因果关系上去“說明”的一切思想方式,我們都是怀疑派。我們让事物自行說明,并以知觉事物固有的命运和默察那些我們将永远不能看透的表现形式为自己的界限。我們所能达到的极限是发现那些无原因的、无目的的、純粹存在的形式,它們构成了千变万化的自然图景的基础。对十九世紀来說“进化”这一詞語的意思,指的是生活日益适合目标这种意义上的前进。萊布尼茲在他那部充滿重要思想的著作《原态》(1691年)中,根据在哈茲銀矿所作的研究,描写出一幅地直歌德式的世界的幼年图景的輪廓;对歌德本人来說,进化的意思則指的是不断增加形式的内涵这种意义上的完成。歌德的形式完成和达尔文的进化是完全对立的两种概念,就象命运对因果律那样,如果再比的話,还象德国人的思想对英国人的思想,德国人的历史对英国人的历史那样。

对达尔文主义的反駁,再没有比古生物学所提供的更为确凿的了。单純的或然率表明,化石儲藏物只能作为試驗的标本。每个标本因此必須代表一个不同的进化阶段,并且还应当有旣不属于哪一范围也不属于哪一种属的純粹“过渡的”类型。与此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一些十分稳定且經久不变的形体,不是根据适应原則自行发展、而是突然出现并立即具有它們的确定形状的形体;还有那些后来没有更适应地演变、却日益稀少并終至絕迹的形体,同时又突然出现了一些全然不同的形体。在日益丰富的形体中,自行显露的乃是活生生的存在物的巨大的类和属,它們从最初就存在并没有过渡类型地依然存在于今天的类别中。在魚类中,我們看到具有簡单形体的軟骨类如何首先出现在历史的前景中,而后又漸漸地消灭,同时硬骨类却慢慢地使一科更完备的魚型取得优势。羊齿和木賊的植物世界也是如此,只有其中的最后几种现时还残存在充分发展的有花植物界中。但是关于这些现象的有效原因或其他可见的原因的假定,是并无现实根据的。〔18〕把生命本身、植物和动物之間的日益尖銳的对立、每一单独类型、每一属、每一种引入世界的是一种命运。与这种存在一起,还产生了形体的确定的能力,依靠这种能力,形体在其自我完成的过程中保持自身的純粹性,或相反变得模糊不淸,或不可捉摸地分裂成許多的变种;最后还产生了这种形体的生命延續,除非偶发事件再将它除去,这种生命延續将使种类自然地达到高龄,最后归于消灭。

就人类而言,洪积世的若干发现愈益銳利地指明,那时存在的人的形态与现存的人的形态是一致的;关于向着一种能更有效地“适应”的种族的演化,并无絲毫的痕迹。更者,在第三紀的各种发现中仍然找不到人类这件事,也愈益淸楚地表明:人类的生命形态,与其他一切生命形态相同,起源于一种突变(Wandlung),这种突变“从何处”、“如何”以及“为何”发生,依然是一个难測的秘密。誠然,倘若眞有英語意义的进化,那么就旣不能有明确划分的地层,也不能有特殊的动物种类,而只能有一个地质的聚合体和若干单个的活的形体的一团混乱。这些形体,我們可以假定是生存斗爭所遺留下来的。但是,我們在自己周围所见到的一切,都使我們不得不确信,深刻的且极突然的变化一再地在植物和动物的存在中发生,这些变化是宇宙性质的并决不限于地球的表面,它們在原因方面是人类知觉和理解所不能及的,即使誠然不是在一切方面都是如此。〔19〕所以,我們还看到,迅速而深刻的变化在諸伟大文化的历史中表现出来,并无任何种可举示的原因,影响或目的。哥特式和金字塔式,就象始皇帝的中华帝国和奥古斯都的罗馬帝国,就象希腊化文化、佛敎和伊斯兰敎一样突然地完全出现了。就每个重要人物的个人生活中的事件而論,也完全这样,誰不懂得这一点,誰就对世人毫无所知,对儿童則更无所知了。一切存在物,活跃的或沉思的,都經由各个轉折点向着它的最后目标前进,而且我們必須假定在太阳系的历史和恒星世界中具有这样的轉折点。地球、生命和自由活动的动物的起源是这样的轉折点,从而也是我們不能不承认的神秘。〔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