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报纸具有多种功能(作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面对不同的革命任务,革命导师有时着重强调发挥报纸的某些功能,或不着重强调发挥某种功能,对此,应作历史的分析,不要以偏概全。
马克思、恩格斯处于传播马克思主义,启发、教育工人阶级和推动工人运动发展的年代,他们对革命报刊(包括党报)强调得比较多的是发挥对反动统治进行揭露、批判和监督的作用,对革命运动进行鼓舞、激励和指导的作用。当然,也要求对工人运动内部的错误思潮进行批评,以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纯洁性。列宁处在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前夜,建立一个思想上一致、组织上统一并具有坚强战斗力的党,乃是革命成败的关键,因此他特别强调“报纸不仅是集体的宣传员和集体的鼓动员,而且是集体的组织者”[11]。由于列宁的党报学说传入中国较早,而且革命胜利前的中国与俄国有许多相似之处,因此,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同样十分强调报纸的宣传、鼓动尤其是组织作用。
(一)党的报纸首要任务就是宣传——宣传党的思想、纲领、路线、政策。马克思主义政党毫不掩饰并公开申明这一点。列宁创办《火星报》时讲得明确:“我们不打算把我们的机关报变成形形色色的观点简单堆砌的场所。相反,我们将严格按照一定的方针办报。一言以蔽之,这个方针就是马克思主义……”[12]当然,革命导师也不反对,并且提倡在自己报刊上展开论战,他们在办报实践中确实这么做过,允许发表不同的意见并进行公平的争辩。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他们相信马克思主义是真理,最终必定战胜谬误。
毛泽东在延安时期和这以后,同样突出地强调党报的宣传作用。1941年,他为中央起草的通知中提到,“一切党的政策,将经过《解放日报》与新华社向全国宣达[13]”。1948年4月,在《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中又全面地深刻地阐述了这一点:“报纸的作用和力量,就在它能使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最迅速最广泛地同群众见面[14]。”毛泽东的论述,曾长期成为我们党报工作的指导方针,给广大新闻工作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毛泽东强调党报的宣传作用,在革命时期无疑是正确的,也是革命事业所需要的,甚至他对晋绥边区《抗战日报》的具体意见——“本地消息,至少占两版多至三版。排新闻的时候,应以本地为主,国内次之,国际又次之[15]”,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如此,根据她的报纸过多地发表国内外通讯社的消息(新华社当时的覆盖面有限),就会脱离当地实际和群众。但是,如果由此产生片面认识,把宣传政策与传播信息对立起来就不对了。有的政策本身就是重要信息,通过传播信息巧妙地宣传政策也是可以做到的。即使有些与政策无关,它也可能是读者需要的。问题在于恰当的安排和善于结合。因为重视宣传政策而导致排斥传播信息,这无论是认识上的或执行中的片面性,都必然会造成报纸单调、重复、枯燥乏味(成为每次新闻改革或改进业务的难题)。尤其是建国以后,我们的报纸即是党的报纸,又是社会的报纸,它和掌握政权以前不同,现代社会必不可少的信息传播、社会服务、舆论监督、知识普及、文化娱乐等等,也都需要由党报承担起来(1957年毛泽东自己也讲,“登些琴棋书画之类,我也爱看”)。此时,如果再把宣传政策(以及与此相联系的指导、组织作用)当成报纸的唯一任务,对其他功能不屑一顾、甚至随便套上“资产阶级情调”的帽子,显然是不对的了。它同样要脱离实际、脱离群众。1956年,许多新闻工作者已意识到这一点,并谋求改革。《人民日报》在7月1日改版《致读者》的社论中就说:“生活里的重要的、新的事物——无论是社会主义阵营的,或者资本主义国家的,是通都大邑的,或是穷乡僻壤的,是直接有关于建设的,或者是并不直接有关于建设的,是令人愉快的,或者是并不令人愉快的,人民希望在报纸上多看到一些,我们也就应该多采集、多登载一些。”“尽量满足读者的多方面的要求,这是我们的天职。”——可惜,当时得到中央认可的这一意见,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并未能坚持贯彻下去。至于到今天改革开放的年代,中国正迫切需要了解世界,世界也迫切需要了解中国,如果还对此持教条主义的态度,比如在报纸版面安排上依然在固守一本地、二国内、三国际的框框,仍然不敢把明显的全国读者关注的国际新闻放在一版或一版头条(如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那实在是大大落后于形势和无视读者的需要了。
党报的宣传作用是巨大的,但还必须强调建立在如实反映客观实际的基础之上。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建国初期,我党报纸宣传威力巨大,真正成为打击敌人、鼓舞人民的力量,原因正在于此,而一旦胜利冲昏头脑,违背列宁讲的,“如果认为人民跟布尔什维克走是因为布尔什维克的鼓动较为巧妙,那就可笑了,不是的,问题在于布尔什维克的鼓动内容是真实的[16]”,那必然走向反面。不顾事实,只讲宣传,甚至为了某种政治需要不惜歪曲事实,虚构事实,党报威信必然一落千丈,我们同样有过惨痛教训。
(二)党报的组织作用,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没有显著强调。列宁办《火星报》,由于当时俄国建党的特殊需要,所以把它提到突出的位置。列宁曾以砌墙时用的“引线”和造房时用的“脚手架”来比喻《火星报》的通讯员、代办员网在统一和建立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所起的不可代替的作用——亦即报纸的组织作用。以后,斯大林以报刊“在党和工人阶级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这种联系就其力量来说无异于任何群众性的传达机关[17]”,也即是一种“桥梁”和“纽带”,以此来泛指报刊的组织作用(其含义比列宁讲的要宽得多)。中国革命学习俄国革命的经验,对于党报的组织作用同样重视(参见1931年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党报的决议)。[18]毛泽东在延安时期对此更有发展。他强调各级领导应该“把报纸当作自己很好的工作方式”,“作为组织一切工作的一个武器”,“经过报纸把一个部门的经验传播出去,就可推动其他部门工作的改造”。[19]中共中央西北局还曾决定,“凡在《解放日报》上发表的社论,党和边区政府的决议、指示、法令等以及中央或西北中央局负责同志发表的谈话或文章,各级党的领导机关应立即分别在党员干部中组织研究,并讨论执行,不得借口没有接到党的直接通知而置之不理。”[20]
30—40年代,党处于武装斗争时期,革命根据地被分割,交通不便,经济落后,无法进行现代化的行政管理。因此党报这种在相当程度上参与和代替行政指挥的功能,即组织作用,被充分发挥是可以理解的,它也确实起到了当时其他工作方式所难以达到的效果。经过多年实践,报纸在组织、指导、推动实际工作中还形成了一套模式,比如先号召发动,造舆论,形成声势;继而树典型,介绍经验,布置进度,推动全局;最后检查评比,表扬总结……直到建国以后,尽管客观环境、工作条件有了很大变化,报纸的这种组织作用和一套模式仍然被强调、被运用。毛泽东在1958年提到省报具有五种作用——组织、鼓舞、激励、批判和推动作用时,仍然把组织作用放在第一位。
应该怎样看待报纸的组织作用呢?无产阶级在革命斗争时期一无所有,它能依靠的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就是坚不可摧的组织力量。党通过报纸号召、部署,推动和领导工人阶级、劳动人民为夺取一个一个堡垒而奋斗。报纸的这种既迅速又广泛的组织作用,是应该充分肯定的。但是在无产阶级掌握政权以后,特别是行政、司法、党务各系统逐步建立和日益健全,报纸的组织作用就应该有所制约和变化。比如应侧重于发挥它的上下通气、左右交流的桥梁、纽带作用,而尽量减少那种越俎代疱的直接指挥和干预作用。因为:1.从对实际工作的影响看,有助长主观主义、命令主义、形式主义的弊端;2.从对报纸的报道看,往往违背新闻规律,导致从主观愿望出发去寻觅甚至“制造”新闻。实践证明,全国那么大,各地区情况千差万别,运用舆论压力强行推广一种模式、一个要求,必然脱离实际,形成蛮干、瞎干,“大跃进”的宣传和“农业学大寨”的宣传便是典型。鉴于1948年土地改革宣传的教训,毛泽东就指示解放后新区的土地改革一律不见报,这表明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那么为什么在50—70年代报纸的组织作用依然受到青睐呢?这就和当时实行的是高度集中统一的计划经济体制有关。计划经济就是“命令”经济,党和政府直接领导、指挥全国的经济活动,这样必然要强调发挥报纸的组织作用。因此,如果说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报纸的组织作用还有它一定的存在价值的话(六十年代初经济调整时期起过积极作用)。今后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随着党和政府职能的转变以及各企业均有经营自主权,若再强调报纸的组织作用(除去对社会公益活动外)则是弊多利少了。这已为改革开放以来的实践所证明。
(三)党报对党内以及人民内部的批评、监督作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是一贯强调的。毛泽东也把批评与自我批评看作党的三大作风之一。五十年代初,鉴于我们党成为执政党,有些党员干部容易产生骄傲自满情绪,往往拒绝和压制批评,中央曾两次作出在报刊上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决定,并严肃处理过党的领导干部由于压制、打击批评而被开除党藉的事例(见报)。1954年,毛泽东又提出对报纸批评要做到“开、好、管”的方针。应该说,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报纸开展批评是做得比较好的,既强调被批评者对善意的批评即使有5%正确也应虚心接受,对批评者则强调要做建设性的批评,反对破坏性的批评,因而党内民主空气得到很好的发扬。但随后两种倾向都出现过:或是党委支持报纸不够,一部分干部仍有压制批评的现象,或是报纸依靠党委不够,出现批评的失误,造成不良后果——这都削弱了批评。至于在“左”的错误影响全党时,报纸的批评则受到极大的扭曲,超出思想、工作批评的范围,成为整人的工具。历史实践表明,正确的批评传统必须继承,错误的批评做法必须否定,而报纸开展批评则永远是需要的,决不能取消。
报刊的监督作用比批评的含义宽,它不是等到有了问题、出现错误才去批评,而是在党和政府的政策、决策形成、贯彻过程中,在每一个公务人员执行公务的每一个环节上,报纸都可以根据党纪国法进行审视、报道,真正做到“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十三大”报告),而不必等到出现不良后果时才去揭露、批评,这就是舆论监督。但是,长期以来,由于党的领导发扬民主不够,法制不健全,对报刊的监督作用是很少强调的,这是我们党报工作的缺陷。今后,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深入,党和政府职能的转变,政企的真正分离,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舆论监督不仅是不能少的,而且要大大加强,并需要有切实的法律保障,这是可以预期的。
报纸的性质与功能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性质(社会属性)表现在办报宗旨上,为谁所有,为何而用;功能是具体干什么,取得什么样的效果。报纸的性质是相对稳定的,功能却会随着形势、任务的变化而变化,或强调突出或不突出某些功能。报纸功能的合理变动,决不意味报纸性质的改变。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既要强调全面地发挥现代报纸的功能,同时也应允许面对不同对象、担负不同任务的报纸,在发挥功能上可以有不同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