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中的认同心理
把自己看作别人,或希望别人把自己看作与他某方面相同,这是传播行为得以实现与持续的一种基本的心理活动,即认同。马克思就此曾讲过这样一个常见的例子:“人起初是以别人来反映自己的。名叫彼得的人把自己当作人,只是由于他把名叫保罗的人看作是和自己相同的。”[9]这里讲的是人在同类方面的认同。事实上,人们的传播行为得以实现,必然会在各种不同的层次上有不同程度的心理认同。马克思的名言“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10],即讲的是人们传播活动中的同质(当然不一定同量)要求,这种同质要求在心理上便是一种对认同的希冀。
认同需要凭借一种标尺,马克思称它为“内在的尺度”[11],即主体内部设立的一种客观的心理标准,用来自我审视,度人度事。这是一种传播活动中须臾不可缺少的(有时可能未被意识到)的标尺。马克思说:“在衡量事物的存在时我们应当用内在的思想实质的标尺。”[12]例如报刊与读者的关系,这通常需要双方有比较明确的内在尺度(观点、兴趣爱好、风格等等),以便相互衡量。马克思认识一位法国医生,因为他大学生时代参加过二月革命,是一个共和主义者,这一青年时代的政治立场使他一生都与共和主义的报刊产生认同感。1881年,他向恩格斯介绍说:“1848年时他是斯特拉斯堡大学的学生;作为政治家,他把《时报》看作是适合自己气质的机关报。”[13]
人们在传播自己的信息时,认同表现为趋同愿望,即希望别人接受自己的内在尺度。不论这种传播成功与否,人们总是顽强地抓住外界对象,表达自己的情感、观点、志趣等等。马克思形容过这种心理表现:“摈除一切障碍,让自己内心深处的思想任意翱翔,并使世界(哪怕是只在口头上、文字上)服从于自己内心的愿望。”[14]虽然每个人的这种心理活动的强烈程度不同,但每个人在一定的条件下,都会有马克思所说的体会:“满腹衷情在任何情况下总是一吐为快。”[15]
在群体传播中,一定的场合会造成互不相识的人在某一方面实现认同,这种认同带来的传播的力量往往是令人震惊的。1855年,一队资产阶级人士及其家属的豪华马车,不巧遇上了在伦敦海德公园游行的下层群众的队伍,人们立即包围了车队,霎时间出现了马克思所描述的情形:“大声讪笑、发嘘声、呼哨声、嘶哑的叫喊、跺脚声、喃喃的埋怨、咆哮声、高声尖叫、呻吟声、呐喊、哭诉、咬牙切齿声,所有这些声音结合成一个什么样的魔鬼的音乐会啊!这是一种足以使人发狂、使顽石点头的音乐。”[16]长期压抑的对资产阶级的仇恨,在这种特殊的气氛中相互感染,终于酿成了成千上万的下层阶级的群众在这一点上的高度认同。
人的自我认知是一种自身传播,即现在所处的环境及其观念与已有的观念之间的碰撞。为了使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达成一致(认同),自身传播便表现为内心斗争。如果是用新的内在尺度替代旧的,内心斗争是十分痛苦的,因为这时“一个人的主观愿望起来反对他的理性的客观观点”。马克思深有体会,他说:“至于掌握着我们的意识、支配着我们的信仰的那种思想(理性把我们的良心牢附在它的身上),则是一种不撕裂自己的心就不能从其中挣脱出来的枷锁;同时也是一种魔鬼,人们只有先服从它才能战胜它。”[17]
既然认同是传播的心理前提,是否没有认同感各方就没有传播活动了呢?当然不是。这种传播是以对立的形式进行的,各方之间的真正沟通比较困难,造成的误解比理解要多。但只要各方之间的传播活动存在,就会发生相互影响,认同会不知不觉地起作用。马克思和恩格斯曾与德国小资产阶级流亡者多次进行过论战,恩格斯就讲到过这种情形:“真不管他们怎样顽强和疯狂,还是不知不觉地受着这些作品(指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作品——引者注)的影响。”[18]
事实上,传播中的相互认同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是一拍即合,而是信息能量较强的一方不断变化自己内在尺度的表现形式,促使其他各方趋向于自己。例如作者和读者的关系,通常作者是信息能量较强的一方,有经验的作者能够通过自己的表达艺术而培养读者。就此恩格斯引证了海涅的话,写道:“海涅关于他的庸俗的德国读者说过一句最轻蔑不过的话:‘作者终于和他的读者搞熟了,好像读者是有理性的生物了。’”[19]撇开对德国小市民的轻蔑含义,这里讲的是作者与读者如何实现心理认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