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淘气 有时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我的童年,虽然生活清贫,但是我和村子里多数男孩子一样,既是快乐的,又是淘气而又顽皮的。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是每逢到了夏天,与小伙伴们一块儿背着小背篓,去刘家沟、王家沟和三岔河,钻沟蹚河,割草砍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在沟里、在河边嬉笑玩耍,到了下午,又一块儿坐在三岔河的悬崖荫凉下乘凉聊天,谝闲传。
我最感兴趣的事情是,钻进王家沟满河滩的芦苇荡里,选择上等的芦苇秆采笛膜,坐在芦苇荡边吹笛子。那时候,在我家的一本笔记本里,总是夹着许多我从芦苇荡里采集来的质地上乘的笛膜。打那时候起,吹笛子就成为我的业余爱好。
最有趣味的事情是,每逢盛夏,约上一帮小朋友,来到沟里的小河边,找一个河床窄的地方,运来许多土把河道堵起来,然后在河里捕鱼捉鳖。有一次,我们捉到了一条3斤多重的大鲶鱼,大家高兴得要死,就自起锅灶学着做鱼吃。陕西人平常不吃鱼,自然也不会做鱼,何况是一帮孩子,能做出什么好味道,大伙儿图的就是个乐趣。
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每逢附近村镇有“庙会”,就和最要好的小朋友一起走几里、十几里,甚至二三十里路去七里桥、西观山或祝家庄赶“庙会”,用父母亲给的零花钱吃油糕,买麻花,吃炒凉粉和凉拌扁豆粉,有时候嘴馋了,就从父母亲跟前多要点钱,饱饱地吃上一大碗羊肉泡馍,那种香啊,别提有多美。
在陕西,各种小吃的花样很多,味道也好,吃浇上油泼蒜水、葱花和油泼辣子的凉拌扁豆粉更是我的最爱。还有买小人儿书、连环画,看秦腔大戏。在关中农村,唱秦腔很流行,大人、孩子几乎都会哼几句。县剧团的秦腔大戏唱得更专业,曲调高昂、豪放、厚重,韵味十足,美极了。我自小非常爱听。
最悠闲的事情,是春夏两季,牵着父亲给我买的小山羊,来到沟坡边,春天躺在阳坡上,夏天坐在树荫下,一边吹着笛子,一边看着小山羊在和煦的阳光和蓝天白云下满坡找草吃。等小山羊跑远了,我就会“啪!啪!啪”地摔几声响鞭,再把小山羊叫回来。
时光荏苒,转眼我就长到了6岁。我们老家有句俗话:5岁、6岁,猪狗嫌弃。就是说,一个男孩长到了五六岁,会变得非常淘气,连猪狗都不愿意理会。而我的童年正应了这句老话。不仅淘,而且是一种“蔫淘”,话不多,尽干“淘”事。
由于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整天泡在一起,免不了经常会发生一些拌嘴、骂仗和打架的事情。每次骂仗和打架之后,小伙伴的家长就会找到我家里告状,我自然就会遭到父亲和母亲的一顿呵斥与责骂。
农村的孩子比较老实听话。后来我就慢慢地不敢和同村的小伙伴惹是生非了,就找一些和我自己能“淘”在一起的事情去做,比如:蚂蚁、知了、蛐蛐和我家的小山羊等。我时常会对准密密麻麻忙着搬家的小蚂蚁和蚂蚁窝撒泡尿,把蚂蚁冲回窝里或者看蚂蚁在尿水里翻滚,使劲地朝外爬。将小鸟从窝里掏出来,一直玩到鸟儿打不起精神才放走。用石头将青虫砸烂,看透明的黏液从青虫的身体里缓缓流出。上树抓住知了,掐掉两只翅膀,让它发不出声音。用两手抓住我家小山羊的两只角,用腿别住小山羊的腿,将小山羊绊倒。惊恐万分地把小青蛇的尾巴提起来,让它像一根会跳舞的绳子四处摇摆。也让自己在这些小小的施虐中体会种种快感。
随着慢慢长大,我不仅淘劲未改,还会时不时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以至于有时候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至今我的额头上、手指上仍留有小时候因顽皮、淘气而留下的伤痕。
一、那是我5岁时那年的夏天,村里的大人们忙完了地里的麦收,又开始忙打麦场上的收碾。一天中午,天突然变得很阴,云层压得很低,打着响雷,像要下雨的样子,一家人赶忙把生产队统一碾晒出来又分给我们家的小麦装进口袋扛回家,场上就剩下一些“场底子”。所谓“场底子”就是农村在打场时剩下的土和麦子混在一起的那种土麦。午饭后,父亲打算赶在下雨前把打麦场上的“场底子”收拾出来。我吵着闹着要跟父亲去,父亲勉强同意了。
父亲历来性子吊,走路大步流星,我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到了打麦场,父亲忙着收拾“场底子”,我在一旁帮不上忙,开始是在场上疯跑一气,后来就想玩点大的。突然,我看到了生产队的麦垛上搭了一架梯子,“上天去摸乌云”,蹬高爬梯的念头顿时冒了出来。现在细想起来,当时的梯子不能爬,因为梯子的两条腿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搁在了散落的麦草上,麦草发虚打滑,梯子一旦滑动,就会顺着麦草滑动倒下。
可我当时小,不懂得这些。就悄悄摸摸跑到梯子旁,顺着梯子往上爬,快爬到梯子顶端的时候,刚一扬手想摸乌云,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梯子顺着麦草滑动了一下,突然失去平衡,顺着麦垛倒了下来,我的头被重重地磕在了梯子的橫挡上,顿时磕出一条大口子,一股鲜血顺着额头不停地流淌,我满脸是血。被吓坏了,大声哭着、嚷着叫父亲。父亲放下手里的活,赶忙跑了过来,又心疼,又生气,一边呵斥我“一点不让大人省心”,一边忙着给我包扎处理。随后,父亲把我送回家,又免不了遭到母亲的一顿抱怨。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躲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好在小孩子的伤好得快,不到10天,额头上的磕伤就好了,可它在我的额头上至今留下来了一道“疤痕”,也在心灵里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记忆。
二、那是我7岁的那年冬天腊月二十,再有10天就要过年了。按照当时西北关中农村的习俗,生产队通常要杀猪宰羊,要烧开水、做粉条,再把肉和晾干后的粉条作为年货分给每家每户,好让村民们过个温馨快乐的春节。
这一天,通常也是村里最热闹的一天,由于做完粉条后一大锅的热水就没用了,各家各户的男人们便端着脸盆,带上孩子,打来热水,洗头的洗头,剃头的剃头,烫脚的烫脚,人们打算洗去头垢,剃去长发,洗去沉积了一年的脚垢与疲惫,轻轻松松地过个春节。大人们借着洗头洗脚,还会讲一些自己亲历或者听来的趣事、笑话,来调节现场的气氛。孩子们也都加入了洗头、烫脚和听笑话的行列。当大人给孩子们洗完头、烫完脚,我和其他几个小伙伴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开始疯耍疯闹。
“你们烦不烦?别闹了,也不怕撞翻盆子烫着你们,要闹就上一边闹去!”江虎叔瞪着眼睛对着疯闹的孩子们大吼一声。
我和几个孩子就跑到了生产队队部的墙边,去玩堆放在墙边的水车。这种水车是生产队前两年购置的一种新式农具,当时农村年年干旱,按照县里的统一部署,村村都要打深井,然后就用这种水车把深井里的水抽上来浇地。当时我发现水车上的链条掉了,就想把链条装到齿轮上,几个孩子一起动手装,大家手忙脚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谁突然把水车的轮子扳动了一下,我左手的无名指被夹进了正在转动的水车齿轮里,只觉一阵钻心痛,疼得我的头上直冒汗,接着就是“哇哇”地一顿大哭。父亲和大哥停止烫脚,赶紧跑了过来,想方设法把我的手从齿轮里拿出来。还好,没有伤着骨头,但无名指的指甲和指头顶端的一块肌肉留在了齿轮的夹缝里,我大哥赶忙找来扳手,卸下齿轮,取出我的无名指指甲和指头顶端的那块肌肉,父亲处理这种事有经验,他把指甲和指头上的那块肉对准无名指的伤口,使劲贴了上去,同时找块黑布包紧,再用线绳捆上。
处理完毕,才是父亲的一顿臭骂。
这次伤得比较重,连续几十天,我的手一直处在一种火辣辣的疼痛当中,连手心手背都肿了,时不时地疼得我龇牙咧嘴。
村里有的老人们见此情景就取笑我:“你呀,也太淘气了,这回夹老实了吧!”这时,我就会赶紧低下头,悄悄地离开众人的视线。
1个月后,拆掉黑布,发现无名指的指甲和指头顶端的那块肌肉与伤口竟然愈合了,不久,乌黑的指甲脱落了,又长出了新指甲,只是指甲和指头有些变形。就是那次淘气落下的指尖伤残,一直伴随了我的一生。
三、那是我上五年级时在暑假期间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我大概只有12岁。暑假一过就该上六年级了。一天早晨天刚刚亮,蒙蒙细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直下到了下午4点,雨才停了下来。
雨过天晴,夕阳西下,乌云渐渐退去,天空一片晴朗。在阳光和水蒸气的作用下,西边天空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看彩虹了!”随着小伙伴的响亮叫声,我们大伙儿一起跑到村子北头的壕岸上去看彩虹。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雨后的村庄景色真美,天蓝蓝的,云白白的,树绿绿的,河里的水也是清清的。一场蒙蒙细雨洗去了盛夏的暑气,连空气也变得十分清新,绚丽的彩虹更是为雨后平添了一道盛景,真是美不胜收。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雨后的新鲜空气,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家乡雨后的景色真美!
自小一直和我比较要好的小伙伴栓劳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秋粮已经种完了,地里的活也忙完了,今天下了一天的雨,明天上午肯定凉快,咱们明天一起去沟边割柴吧!”割柴是我们小时候的一项家务劳动。那时候村里每年收割的麦秸、玉米秆、高粱秆首先要用来喂牲口、沤肥,剩余的才分给各家各户当柴烧,几乎每家每户的柴火都不够烧。因此,每逢暑假割柴、寒假搂树叶就成了学生娃娃们一项经常性的家务劳动,以补贴家里烧火做饭和烧炕用。“去哪条沟割柴?”我问栓劳。“去老磨头吧,那里地势高,崖陡峭,去的人少,柴草多些。”我说:“好,咱们明儿见!”
第二天上午,我们俩如约来到了村子西北面的老磨头。老磨头是刘家沟靠北头的一条深沟,地势比较高,崖又很陡峭,也是我们村与齐家村的分界线。老磨头的悬崖分两层,第一层有两丈深,崖底下是漫坡庄稼地,庄稼地边上有一条从崖顶通往沟底的小路。小路边是第二层悬崖,最为陡峭,有五丈深,崖底下面是河滩,河滩里全是在发洪水时留下的各种突兀嶙峋、面目狰狞的石头,满目皆是。
现在想起来,雨后的北崖不能去,下了一天的雨,土质松软,到悬崖边割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虽然母亲临走前再三交代,刚下过雨,到了沟边,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可孩子毕竟是孩子,思想简单,脑子没怎么好好过事就莽莽撞撞地去了,而且把母亲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到了老磨头,我和栓劳就各自找好了位置,开始割柴。我找的地方地势陡峭,但野酸枣比较多,我左手拿着杈子,右手提着镰刀,弯下腰割野酸枣,下了一天的雨,土质很松软,一下镰就把野酸枣树一棵棵连根拔起来了,可后来遇到的一棵粗一点的野酸枣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割吧割不断,拔又拔不起来,结果我一用劲,野酸枣的根没拔掉,反而导致我的身体突然前倾,失去平衡,从第一层崖顶摔落了下去。当时我隐隐约约记得,我掉下去后,身体顺着崖底的漫坡庄稼地往下滚,眼看就要滚到第二层崖边的时候,平日里被村民丢在悬崖边小路旁的两块大料浆石挡住了我的身体。由于惊吓过度,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清醒过来,栓劳已经绕道来到我的身边,他扶我坐了起来,我静了静神,仔细往下一看,我的身体左侧就是五丈深的悬崖深渊,而此时的我就坐在第二层悬崖的崖边上。如果第一层崖底的路边没有那两块料浆石,我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悬崖下边的乱石滩,不摔个半死,也会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多悬哪!
由于第一层悬崖底下是漫坡庄稼地,土松,我掉下悬崖后摔得倒不要紧,只是有些惊吓过度。此后几天,我的性格变得非常沉闷,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见了人也没个话。村里的老人们见状就对我父母说:“你家儿子估计是吓着了,找个神姑、神父给捻弄捻弄,把丢了的魂给拾回来吧。”
过了几天,父亲到邻村请来了一个神姑,点上蜡烛,点上香,端着盘,带上纸,带上神姑写好的符条,还拿着称盘,由我母亲和神姑一道去老磨头我坠崖的地方烧香拜佛,捻弄了一番。
回来后,神姑对我父亲说:“你儿子丢了的魂给拾回来了,放心吧,没事了。”也许是心理上得到了安慰,我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多了,见了人话也多了起来。过了个把月就完全没事了。可这次坠崖的教训让我终生难忘。
我的顽皮、淘气慢慢在村子里出了名,我的身边慢慢也就多了些平时能玩到一起的小伙伴。大家自发地聚在一起,既做过好事,也干过坏事。小时候,学校放忙假和秋收假,村里都要把小学生组织起来,去麦地里拾遗落的麦穗,到苞谷地捡遗落的苞谷,确保颗粒归仓。连续好几年,生产队长通常都把任务交给我,让我和村里的小学生们一起去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一次任务都完成得比较好。
干坏事主要是“骂群架”。 “骂群架”的事情大多发生在我们村和李村的孩子们之间,因为两个村子以刘家沟沟底的那条河为界,河西边的河滩、沟地归李村,河东边的河滩、沟地归我们村。我们村离沟最近,沟里和河滩上常常成了我们村的孩子们在夏天割草、打柴和玩耍的地方。
孩子们一旦到了沟里,到了河滩,哪能一点不出现越沟界、河过界打柴割草的事情。一旦被李村的孩子们发现,他们就会挑衅骂人,我的小伙伴们就会叫上村子里的孩子们去“骂群架”,“骂群架”和“打群架”不同,“骂群架”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骂人,不动手。“骂群架”也有分工,有主骂的,有帮腔的,有起哄的,也有回村子搬救兵的。主骂主要有林科、安安、录成、全录、同乾,毓劳,其他都是帮腔和起哄的。骂人时,什么话最难听就骂什么话,什么话最能刺疼对方就骂什么话,通常是亲娘老子、八辈祖宗都带上。骂到难解难分的时候,只要两个村子的任何一方能出来个大人,出面劝说几句自己村子的孩子,大家也就一哄而散了。
我的童年,就这么快乐着,淘气着,顽皮着。这也就印证了一位儿童心理学家所说:“一个孩子的顽皮淘气,是他快乐天性的外在表现形式,假如一个孩子满腹心事,没有快乐,那么他还能顽皮和淘气得起来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