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连蹲点
在经过教导队的军事培训之后,我的军事素质和军人素养有所提高。在我开始有了一个基层部队司令部训练参谋感觉的时候,领导给我安排了一次下基层连队蹲点的机会。
那是1973年冬天的汽车部队冬训。在青藏线辛辛苦苦跑了1年的高原汽车部队,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冬季训练。我要去蹲点的部队是汽车76团17连,能回到自己的老部队蹲点,心里非常高兴。
汽车76团17连,是总后勤部按照国家要求,为了承担国家支援尼泊尔各种物资运输而专门组建的一个新连队,装备是清一色的新解放牌汽车,主要任务是将援尼物资通过青海格尔木和西藏的聂拉木运送到中尼边境的樟木口岸。
组建17连时,全连45台车的驾驶员都是从汽车76团各个连队抽调技术好的驾驶员组成的。那时候在汽车76团,大家不仅非常羡慕调进17连的每一个人,就是在整个青藏线,各个汽车团也非常羡慕汽车76团17连的新解放牌汽车。全是刚刚出厂的新解放啊,哪一个汽车驾驶员能不羡慕呢!
我带着背包到76团团部报到后,就来到了17连,连长安排我和指导员孙方平住在一个宿舍。孙方平是我们同年兵,从一个县入伍。刚刚当兵那阵子,又在一个新兵连接受训练,当兵不久我们就认识了。这些年他干得不错,已经当上了连队指导员。我为孙方平的进步而高兴。
在青藏线的汽车部队中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它指的是汽车部队常年在青藏线执勤,十分辛苦,有时赶上了汽车抛锚,几天几夜吃不上饭,睡不好觉,在这个时候,一旦碰上了同年入伍的老乡开的汽车,就会出现“两眼泪汪汪”的情况。平时,我和孙方平天各一方,见面的机会不多,在下连队蹲点的时候,遇到了同年好友,心情非常激动,一见面,两个人的手先是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随之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人眼睛都湿润了。
一年一度的汽车部队冬训开始了,青藏线汽车部队开始进场维修保养车辆
连队冬训开始了。我的任务很单纯,就是掌握连队面上冬训进展情况,总结经验,发现问题,与连队干部战士同吃、同住、同训练。连队在安排保养车辆时,我就深入到车场,转一转,看一看,有时给司机们打打下手,帮助他们递递扳手,拿拿螺丝什么的。连队在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和老兵退伍教育时,我也一块儿听听孙方平指导员的思想教育课。孙方平入伍后一直在连队工作,熟悉连队情况,讲课很有水平。然后,下到班里,听一听各班的讨论发言。连队进行军事训练时,我下到操场,发挥训练参谋的特长,看一看各个班排的军事训练,帮助一些班排纠正纠正训练动作。特别是在17连还有我们同年入伍的两个同乡战友,平时有事没事,我也到他们宿舍去坐一坐,聊聊天,有时他们班里人多,我就把他们招呼到我和孙方平的宿舍来坐坐。毕竟是同年当兵,大家见了面非常重感情,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说。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1个月的冬训就要结束了。回兵站部机关的前一个晚上,我有点睡不着觉了。应该说,下连队1个月,思想收获不少。但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两个始料未及的意外收获:
一是亲眼见证了基层连队干部炙热的爱情。下连队后,我和孙方平指导员住在一个宿舍,两个人熟,说话也随便。有一天,我偶然间发现了孙方平的爱情秘密,看到了孙方平锁在桌子抽屉里一摞摞平时与他小对象孙宁霞的通信,由于我和孙方平关系好,他也不避我,干脆把抽屉里的一摞摞平时与宁霞的书信拿出来让我看。那时候,我对男女相爱的事情还不太懂,没有见过情人之间的书信来往,拿过书信一看,书信中有些语言比较缠绵,有些暧昧,有些炙热,不由得让我的心跳加快,荷尔蒙上升,我被他们俩之间感天动地的爱情深深地吸引和打动了。后来,孙方平有事没事就给我讲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上学,“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一块儿回乡务农,两个人始终如一地相互爱慕、彼此相爱的过程,听了让我非常感动。看得出,他们的爱情很温馨、很甜蜜、很缠绵。从那以后,我也懵懵懂懂有了像孙方平那样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的心理萌动。
二是亲眼见证了连队老兵对部队的深情厚谊和无限眷恋。部队是一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的地方,一年一度,都会有一批批老兵退出现役,一批批新兵补充进来,只有这样,部队才能永保旺盛的青春活力。在我下连蹲点时,正好赶上那一年的老兵退伍,其中包括两个与我同年入伍的同乡战友。陆军的服役期限是3年,他们1968年当兵,到现在已经5年多了,按照部队规定,一个战士服役期满提不了干部,就该退伍了。平时我和他们两个闲聊时,表面上他们都表示愿意退伍,说“已经超期服役了,该复员了,再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应该回去照顾照顾他们了”。但是,话里话外,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内心还是不愿意离开部队,希望能继续留在部队再干个一半年。
我知道,陕西的男人爱面子,自尊心强,像复员退伍这种事情,不会轻易掏心掏肺地对战友说实话。我虽然理解同情他们,我也问过连长和指导员,都说他们俩是全连最老的兵,如果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其他退伍战士的思想工作不好做。我毕竟是下连蹲点,退伍方面的事情不便插手。连队宣布退伍名单后,我发现我的两个老乡,每天在连队宿舍楼的走道里唱秦腔,一遍一遍地唱,表面上好像非常高兴。但是,我的心却跟着他们的吼声在微微地颤抖。我知道,他们这是一种情绪发泄,是用唱秦腔发泄着自己内心的苦闷,对部队的不舍与眷恋。毕竟,这一身军装穿了5年了,在青藏线跑了好多年,对高原部队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已经有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分析是对的。在全连官兵欢送退伍老兵去火车站的时候,在车场上哭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两个整天唱秦腔的同乡战友,他们抱着连长、指导员和班里的战士,一边哭一边嘱咐大家要“多保重”,迟迟不愿意上汽车,搞得全连送行的人跟着他们俩一块儿“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这是我当兵以后,第一次看到的最感天动地的老兵退伍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