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清梦不知身万里
陆游记梦诗,很大一部分是记游之作。他的梦魂几乎每夜都在山川中游荡,敏感的灵魂追求着、捕捉着属于这些地域特有的氛围。
有时,他梦回故乡:
陂水白茫茫,草烟湿霏霏。牧童一声笛,落日无馀晖,遥山已渐隐,村巷亚竹扉。老翁延我入,苦谢柿栗微。幸逢岁有秋,一醉君勿违。念此
动中怀,命驾吾将归。
(《初秋梦故山觉而有作》)
有时,他回到曾游之地,尤其是寄托了梦想的南郑和自己视为第二故乡的蜀地:
栈云零乱驮铃声,驿树轮囷桦烛明。清梦不知身万里,只言今夜宿葭萌。
(《梦行小益道中》)
有时,他梦回伤心地沈园: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
有时,他仿佛再度奔波在曾经的羁旅:
半生征袖厌风埃,又向关门把酒杯。车辙自随芳草远,岁华无奈夕阳催。驿前历历堠双只,陌上悠悠人去来。不为途穷身易老,百年回首总堪哀。
(《梦题驿壁》)
有时,他梦到不曾真正经行的中原故地:
并辔徐驱百里中,云开太华翠摩空。是间合有神灵在,七十馀年堕犬戎。
(《十二月二日夜梦与客并马行黄河上憩于古驿》)
有时,他游荡在不知名的处所:
梦中不记适何邦,风饱蒲帆入大江。久矣眼中无此快,蹴天雪浪溅船窗。
(《七月二十一日午睡梦泛江风涛甚壮觉而有赋》)
有时,他游历仙境,聆听松风:
衣绅飘举发飕飕,一鹤聊为太华游。每过名山思小憩,天风浩浩不容留。(《记梦》)
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氛围,不同的心境。相同的是,梦魂在荒山野水中踽踽独行,仿佛得到凭依,得到慰藉,得到安放。他在山川间反刍着过往,寻找着归宿,或许只有在如此广阔的空间,如此悠远的时间,在大自然中,才安放得下这颗诗性的灵魂。自然,总是比我们的人生更悠远。这些诗普遍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蕴藏着并不仅仅是属于个人,而是来自遥远及辽阔之地,无论曾到不曾到、熟悉不熟悉——属于集体无意识的气韵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