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的系列与文集形态
《三苏先生文粹》编排“论”文的顺序,也很有特色。以卷二〇至卷二三所录苏轼的一系列以历史人物为题的“论”为例,总共三十六篇,有二十篇来自苏轼早年的“贤良进卷”,见七集本之《应诏集》,也见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五至卷八“进论”部分;另外十六篇则见《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二至卷一四“论”的部分;郎晔有注云:“自此以下十六篇,谓之志林,亦谓之海外论。”[15]这是苏轼晚年在海南岛写成的。郎晔将苏轼不同时期的两组作品分开编集,而《三苏先生文粹》却将它们交错混编,如下表:看来,《三苏先生文粹》的编者根据这些“论”所涉人物的身份(天子、诸侯、大臣、思想家)和时代先后,自己排列了一个顺序,所以不但将两组文章混编,偶尔还改动其标题。这种编法,在今天被广泛使用的《苏轼文集》中也留下一些影响,如上表所示,大部分“海外论”见《苏轼文集》卷五,“进论”则见于卷三、卷四,但原属“海外论”的《宋襄公论》与《士燮论》(《三苏先生文粹》题为《范文子》),却被插在原属“进论”的系列里。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苏轼别集原来的结构。
(续表)
混编情况更为复杂的是苏辙有关历史的“论”。苏辙早年的“贤良进卷”中也有一批进论是史论,见《栾城应诏集》;而晚年又写作《历代论》四十五篇,见《栾城后集》卷七至卷一一;另外他还著有《古史》一书,用纪传体写秦代以前的史事,里面有不少论赞,也被后人析出,加个标题,视为单篇史论。这样,苏辙的此类文章就有三组。检麻沙本《类编增广颍滨先生大全文集》,其卷六二为“古史帝纪论”,卷六三为“古史世家论”,卷六四以下为“古史列传论”,这些是从《古史》析出的论赞;卷八一、卷八二“人君论”,卷八三、卷八四“人臣论”和卷八五“杂论”的一部分,都来自《历代论》。虽然按照分类对具体篇目加以重新排序,但《古史》论赞与《历代论》两组文章还是分别编辑的。因这部麻沙本有残缺,我们在其中找不到进论中的史论,但大抵可以推测,它们不会与前两组相混。然而,《三苏先生文粹》却将这三组文章全部打散,按所论时代顺序交错混编,仅举《三苏先生文粹》卷四八的七篇“论”为例:
《三苏先生文粹》从卷四八至卷五七,收录苏辙的史论整整十卷,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编集的。对于南宋的应考举子来说,这样的文本等于按时代顺序汇编了苏辙的有关议论,方便其参考采择,可以说非常符合市场的需要。
除了“论”与“策”之外,《三苏先生文粹》还收入了三苏的奏议、书、记、序等其他各体文章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比较全面地展现了三苏文章写作的高度成就。而如卷三九至卷四一苏轼的《迩英进读》、评史、杂说之类,则是篇幅比较短小的“小品文”,其数量不少,且也为《东坡集》《东坡后集》所未收,若要一一追索它们的来源,其难度将比上文所述的“策”“论”更大。这方面也可以进一步作具体的研究。
在中国文学史上,三苏的文章无疑是“古文”的经典,除文章本身的价值外,这种经典以何种形态被历代传习,也是值得研究和思考的课题。可以说,《三苏先生文粹》的编者以服务于科举为目的,塑造了“三苏文”的一种形态,而呼应了南宋场屋举子的需要。一方面,由于《三苏先生文粹》在有关科举之文的搜集上几乎竭尽全力,其成果非常出色,故能为我们提供三苏的许多集外文章;另一方面,也由于这么多集外文的加入,且跟三苏别集原有之文混编,就有可能塑造出新的文集形态。在今人整理校点的三苏文集中,苏洵、苏辙的文集是以原来的《嘉祐集》《栾城集》为底本而另附辑佚的集外文,所以整体形态变动较小,但影响最大的《苏轼文集》,则以吸收包括《三苏先生文粹》在内的各种资料所提供的集外文后重新编纂的《苏文忠公全集》为底本,故《三苏先生文粹》所有的集外文(如上文所述科举程文)及其编排特点(如上文所述“论”体文章的混编情况),乃至有些文章的标题、文本中的异文等等,都对现今通行的文集形态起到了塑造的作用。这是除了搜辑佚文以外,我们研读《三苏先生文粹》的另一种意义所在。
【注释】
[1]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文章学著述汇编、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5ZDB066)阶段性成果。
[2]《苏文忠公赠太师制》,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首,《四部丛刊》本。参见孔凡礼:《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440页。
[3]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282页。
[4]祝尚书:《宋人总集叙录》,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87页。引用了傅氏著录后,谓“此本今藏国家图书馆”,误。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是另一婺州刻本,牌记作“婺州东阳胡仓王宅桂堂刊行”,其中“东阳胡仓王”五字有明显的挖改痕迹,中华再造善本据此影印,名之为“宋婺州吴宅桂堂刻、王宅桂堂修补印本”。
[5]《苏轼年谱》,第52页。
[6]《欧阳修诗文集校笺》,洪本健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197页。
[7]《南丰曾子固先生集》第九、十卷为“杂议”十篇,《财用》《兵乘》在卷九,《废官》《黄河》在卷十,见《曾巩集》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746、752、753页。常见的策问,一首之中包含几个问题,而答策则随问作答,所以根据文中相近文字和陈述的顺序,可作如上判断。
[8]李廌:《师友谈记》“王丰甫言郇公得东坡进士举论策稿”条,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4页。
[9]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三,《四部丛刊》本。
[10]《曾巩集》,第759页。
[11]苏轼也于同年参加“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也上交了“贤良进卷”,即七集本中的《应诏集》,五十篇策论全,而不包括五经论。参见朱刚:《北宋贤良进卷考论》,载《中华文史论丛》第93期,2009年3月。
[12]顾永新《二苏“五经论”归属考》主苏辙作(《文献》季刊2005年第4期),刘倩《二苏“五经论”归属再考证》主苏轼作(《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
[13]舒大刚、李冬梅:《苏辙佚文二篇:〈诗说〉、〈春秋说〉辑考》,载《文学遗产》2004年第1期。稍后,顾永新《苏辙佚文两篇疏证》对此二文在南宋以来诸多刊本中的载录情况作了清理(《江西社会科学》2004年第7期)。
[14]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3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646页。
[15]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二总题“论”下注文,《四部丛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