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平仲前期的政治倾向

二 孔平仲前期的政治倾向

旧说言之凿凿,然未注意相反的证据和逻辑的严密性。如孔平仲固然有许多旧党朋友,但他相识的新党人物也很多。仅据四十卷本《清江三孔集》中可考知党派倾向的人物而论,与孔平仲有所交往的著名新党人士就有王安石、安焘、熊本、邓绾、李定、李清臣、章惇、郭知章、舒亶、张商英、林希、张璪、唐坰等十馀人,而且孔平仲对他们都不吝赞美之词。另外,孔平仲与主张调停或立场相对中立的王存、范纯仁、曾布等也有联系。可见,依据并不完整的交际网络推定人物的政治立场,在逻辑上本来就无必然性。

旧说的问题还在于机械地看待事物,未注意到环境和人物思想的复杂性及发展变化性。如果以元祐元年为界,将孔平仲一生分为前后两期,那么更多材料显示,孔平仲前期的某些政治立场是倾向于新党的。

熙宁四年,王安石荐二十八岁的孔平仲为密州教授,平仲于十一月到任后即作《上王相公书》(卷三十五)云:

昨蒙恩授密州教授,已于某月日到任讫。惟朝廷更张万事之统,兴起学校,以辅太平,为之设官,倡率义理。士大夫得预是选者,莫不以为荣,而不由论荐出于初除者,又以为甚荣。某之愚,不敢有当于此,然私有幸焉。某颛蔽之性,本喜读书,向在场屋,则困于声病对偶破碎之文;比窃禄食,又苦于簿书期会奔走之役。虽尝妄意经术,而尤不专,年日益长,智日亦夺,大惧泯灭不自振。于今乃得脱去其余,备员庠序,以讲论道义为职,遂将由此而进一二,此不肖之所以为大幸也。重惟去圣已远,家异习,人异论。自相公之言出,而六经之趣明,天下之竞息,学者宗仰,如见孔子。某游门下之日虽至浅,而诵相公之学为最笃。今此被命,但当竭尽鄙识,申畅微旨,以告诸生,必使有立,庶几塞新诏之意,而报门下之厚遇。过此已往,则非所知。

将王安石比作“孔子”,自云诵其学“最笃”,又表白一定在教授任上推行王氏学说,青年孔平仲无疑是王安石的崇拜者。

元丰三年,孔平仲通判虔州,过江宁,谒王安石,有《造王舒公第马上作》《呈舒公》等诗,并仿王安石药名诗《和微之药名劝酒》,作《萧器之小饮诵王舒公药名诗因效其体》等多首[9],足见其对王安石的倾慕之情。直至元祐三年,王安石去世两年之际,孔平仲任江南东路转运判官,仍作有《祭介父》(卷三十七):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丞相荆国公之墓。呜呼,人之相知,自古难偶。公于不肖,一见加厚。虽未及用,意则至焉。去公山中,俯仰十年。奉命出使,今复来此。音容阒然,松柏拱矣。酒薄食陋,所丰者诚。再拜奠公,敢有死生。尚飨。

可以说,孔平仲对王安石的追慕是终身性的。与他的另一位大恩主吕公著相比,孔平仲与王安石的联系更为密切。[10]

再来看他作于熙宁后期的《熙宁口号》(卷二十四):

日坐明堂讲太平,时闻温诏下青冥。九重遣使询新法,四面兴师剪不庭。

万户康宁五榖丰,江淮相接至山东。须知锡福由京邑,天子新修太一宫。

祇因铜落[11]久纷纷,砥砺廉隅自圣君。能使普天无贿赂,此风旷古未尝闻。

近闻置监理戈殳,山岳输金入大炉。百炼刚刀斫西夏,万钧强弩射单于。

百姓命悬三尺法,千秋谁恤两端情。近闻崇尚刑名学,陛下之心乃好生。[12]

按杨仲良《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八十二《神宗皇帝·修太一宫》:熙宁四年十一月丁亥“修太一宫”,熙宁“六年四月乙酉,中太一宫成”,此当为第二首“天子新修太一宫”之谓;《长编》卷二百四十五:熙宁六年六月置军器监,“总内外军器之政”,此当为第四首“近闻置监理戈殳”之谓;由此可知此组诗应作于熙宁六年或此后不久。新法使国富兵强。既足以讨伐不臣,威服四邻,又能完善法令制度,保障民生。君主圣明,贿赂不行;百姓康宁,五谷丰登,真是一派文治武功的太平盛世图景。有的研究者以为这组诗是讽刺新法理财扰民[13],和诗意完全南辕北辙。

元丰期间,孔平仲先后任虔州通判和江州钱监。这一时期,他虽与苏轼、黄庭坚等过从颇密,但其施政并未闻有触逆新法之处,还曾受到新党党魁章惇的荐举。元丰五年(1082)四月,章惇擢门下侍郎,孔平仲有《贺章子厚》(卷三十四)大加溢美:

伏审光膺诏綍,荣总政机,凡在陶镕,率深庆忭。恭惟某官气钟川岳,学际天人。冠乎海内之英,蔚为王者之佐。开拓土宇,威名镇乎四夷;阜通货财,惠泽施乎一世。未离乡邑,已陟禁涂;既至阙廷,益隆睿眷。文章足以追复古始,论议足以折衷臣工。器无不宜,道素相合。果进陪于大柄,尚未究于远猷。赫赫郇旗,当承世业;煌煌周衮,即正台阶。某迹抗尘冥,托身钧播,侧聆成命,倍切欢心。

元丰八年(1085)五月,章惇知枢密院事,平仲作《上章枢密》(卷三十)渴望拔擢:

伏审光奉制麻,入居枢席,股肱之喜,声气皆同。……恭惟某官以天人之学蕴诸中,以神明之才厝于外。郁然栋梁之器,涣乎河汉之章。以古人忠谨结主,知以天下治安为己任。越唐房杜,轶汉萧曹,致君泽民者已三朝,出将入相者几十载。向者运筹西府,秉轴中台。衔恤而归,不以诏书而夺志;讫哀之始,已闻使者之及门。遂以弼亮之功,兼司宥密之任。伫尽经纶之略,以成熙洽之休。某夙以空疏,猥蒙论荐。今居幕府,仍在海邦。崎岖簿领之迷,汨没尘埃之困。盐车之马,已叨推毂之荣;涸辙之鱼,尚冀为霖之赐。

未详章惇是否施以援手,但次年初孔平仲即除知赣州军州事。由孔平仲两次上章氏书,可知元丰时期孔平仲与新党关系尚睦,其表现亦能令新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