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跋

陈修园自序：医所以寄生死，其关系岂浅显哉!先贤云：病在里者，误发其表，谓之自撤藩篱；病在表者，误攻其里，谓之引贼入寇，此言表里之宜分也。虚者补之，实者泻之，虚虚损不足，实实益有余，如此死者，医杀之耳，此言虚实之宜辨也。寒者温之，热者凉之，以寒济寒，雪上加霜也，不寂灭乎；以热济热，火上加油也，不焦烂乎，此言寒热之宜别也。明乎表里虚实寒热之症，不难起死回生；昧乎表里虚实寒热之症，不禁之生而致死。医之理不可不穷，医之法不可不讲也。然医之理千头万绪，学医者恒畏其难；医之法千变万化，学医者又苦其繁。不知一本散为万殊，博学而详说，则见其难且繁者，从其流也；万殊合为一本，由博而返约，则见其易且简者，寻其源也。自其万殊之流散言之，黄帝著《内经》八十一篇，穷天人合一之理，运气经络之名，脏腑脉诀之异，病机针药之殊，而医道始垂于千载。张仲景作《伤寒论》，明六经传变之法，表里阴阳之辨，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而医方开创于万古。刘河间作《原病式》，以五运六气立论，分门别类举二百七十七字，比物拟象注二万一千余言，此补仲景所未备，而风热暑湿燥寒之病机治法，庶包举靡遗云。吴又可作《瘟疫论》，谓邪从口鼻而入，伏于膜原，或传表，或传里，或表里分传，合门传染，一方独盛，与伤寒六气之病，终相似而始不同者，此又发前人所未及，而外感之病尽于此矣。李东垣作《十书》，以劳役伤脾饮食伤胃，中气不足，其症亦有恶风畏寒，发热头疼，自汗口渴，困倦懒言，往往与外感相似，而实有常作间作之别者，以补中益气为主，兼以升阳散火，此又发前贤所未发，济无穷之夭枉也。朱丹溪作《心法》，以阳常有阴、阴常不足立论，其症与中气不足相仿，而实亏损在肾者，以滋阴降火为主，兼立一切杂病诸法，此又补东垣所未备。而内伤与外感有别，肾虚与脾虚亦异，庶审症明而用药当，不致杀人于冥冥中也。薛立斋作《医按》，特辨肾中有真阴真阳，乃先天无形之水火也，阴阳平和则无病，偏胜则病，偏绝则死。火之有余，水之不足也，不必泻火，只补水以配火，所谓壮水之主以镇阳光。水之有余，火之不足也，不必泻水，只补火以配水，所谓益火之源以消阴翳。此驳丹溪过用寒凉之弊，而济无穷之夭枉，且于一切杂症久不愈者，总以元气亏损为主，而归重于脾肾两家，培补先天后天根本，以滋生化之原，此特为虚损家独开一条生路，其泽及万世为无穷。而张景岳之《全书》、赵献可之《医贯》，咸宗其说云。他如妇科与男子不同者，调经种子，崩漏癥带，胎前产后，前阴乳疾诸症；幼科与大人不同者，胎毒脐风，撮口变蒸，痘疹疳疾，急惊慢脾诸症；眼科有内障外障之别，外科有阴症阳症之殊，针灸分补泻迎随，正骨辨亡血停淤，其流之枝分叶派，散漫无穷者，至难且繁也。自其一本旨源头言之，不过阴阳五行生克制化而已。盖天地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于是人物志生，莫不各具一阴阳五行之理。何谓阴阳，气机之动静是已；何谓五行，水火木金土是已。今试即阴阳五行生克制化详言之。天地既立，阴阳即在天地之中，阳动而变，阴静而合，生五行也。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是五行各一其质也。东方生木，木质气风；南方生火，火之气热；中央生土，土之气湿；西方生金，金之气燥；北方生水，水之气寒。是五行各一其气也。在地曰木，在天曰风；在地曰火，在天曰热；在地曰土，在天曰湿；在地曰金，在天曰燥；在地曰水，在天曰寒。是五行质具于地、气行于天也。木位东方，风气布春；火位南方，热气布夏；土位中央，湿气布长夏；金位西方，燥气布秋；水位北方，寒气布冬。是五气顺布，四时行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是五行相生，主生养万物者也。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是五行相克，主杀害万物者也。相克则死，相生则生。木亢害土，土亢害水，水亢害火，火亢害金，金亢害木，此克其所胜者也。然我所胜之子，即我之所不胜者也；我畏彼子，出救母害，不敢妄行，承受乃制，制则生化，则各恒其德而生化万物。此所以相生而不害，相制而不克，而生生化化，万物立命之道，即在于是矣。医必明阴阳五行之理，始晓天时之和不和，民之生病之情由也。十天干所属配合脏腑，甲胆乙肝丙小肠，丁心戊胃己脾乡，庚属大肠辛属肺，壬属膀胱癸肾脏。五阳干配五腑，五阴干配五脏，岁岁之常也。天干阴阳，合而为五，故主五运。甲化阳土，合人之胃；己化阴土，合人之脾。乙化阴金，合人之肺；庚化阳金，合人大肠。丙化阳水，合人膀胱；辛化阴水，合人之肾。丁化阴木，合人之肝；壬化阳木，合人之胆。戊化阳火，合人小肠；癸化阴火，合人之心。天干所化，配合脏腑，年年之变也。五阳干所化太过，则害其所胜；五阴干所化不及，则受胜已者之害。故六壬六己年，风气木太过，脾土受害，肝脾同病；六戊六乙年，暑热火太过，肺金受害，心肺同病；六甲六辛年，雨湿水太过，肾水受害，脾肾同病；六庚六丁年，清燥金太过，肝木受害，肺肝同病。六丙六癸年，寒气水太过，心火受害，肾心同病。太过者抑之，不及者扶之，承制之法也。十二地支配合十二经络，肺寅大卯胃辰宫，脾巳心午小未中，申膀酉肾戌包络，亥焦子胆丑肝终。始肺终肝，周而复始，十二时挨次流行，日日之常也。地支阴阳，对冲为六，故主六气。子午主少阴君火，合人之心与小肠；丑未主太阴湿土，合人之脾与胃；寅申主少阳相火，合人之三焦包络；卯酉主阳明燥金，合人之肺与大肠；辰戌主太阳寒水，合人之肾与膀胱；巳亥主厥阴风木，合人之肝与胆。地支所化，配合脏腑十二经络，年年之变也。少阴司天热下临，肺气上从病肺心，燥行于地肝应病，燥热交加民病生。太阴司天湿下临，肾气上从病肾阴，寒行于地心脾病，寒湿交攻内外淫。少阳司天火下临，肺气上从火刑金，风行于地肝木胜，风火为灾是乃因。阳明司天燥下临，肝气上从病肝筋，热行于地心肺害，清燥风热互交侵。太阳司天寒下临，心气上从病脉心，湿行于地脾肉病，寒热湿内去推寻。厥阴司天风下临，脾气上从脾病生，火行于地冬温化，风火寒湿为病民。夫五运六气合人脏腑经络，其为病如此，此言其常也。然阳干太过被克，阴干不及得助，皆为正化，平和之年，应病不病。气寅午未酉戌亥正司化令有余，子丑卯辰己申岁对司化令不足，有余病甚，不足病微，此又其变也。故未达天道常变，反谓运气不应，既识一定常理，再审不定变情，任尔百千杂病，要在五运六气之中也。由脏腑之五行推而广之，肝与胆为表里，其体筋，其毛眉，其窍目，其色青，其嗅羶，其味酸，其声呼，其液泣；心与小肠为表里，其体血脉，其毛发，其窍舌，其色赤，其嗅焦，其味苦，其声笑，其液汗；脾与胃为表里，其体肌肉，其毛脐阴，其窍唇，其色黄，其嗅香，其味甘，其声歌，其液涎；肺与大肠为表里，其体皮，其毛孔，其窍鼻，其色白，其嗅腥，其味辛，其声哭，其液涕；肾与膀胱为表里，其体骨，其毛须，其窍耳与二阴，其色黑，其嗅朽，其味咸，其声吟，其液唾。因脉而审病，其阴阳五行又宜详也。心火之脉洪而散，促疾动数实革伴；肺金之脉浮涩短，微虚濡芤皆属软。肝木之脉弦细长，脾土之脉代迟缓，肾水之脉沉滑弱，紧牢伏结皆宜暖。用药以治病，其阴阳五行何如也。药之气味分阴阳，阴阳之中五行分，气之厚者阳中阳，气之薄者阳中阴，味之厚者阴中阴，味之薄者阴中阳。气有温热平凉寒，味有酸苦甘辛咸，各分木火土金水，轻重枯润亦皆然。约而言之，天时五运六气，一阴阳五行；人身在表十二经络，一阴阳五行；在里五脏六腑，一阴阳五行。望以目察者，五色五窍五发；问以言审者，五味五嗅五液。闻以耳占者五声，切以指参者五脉。凡外因六淫，内因七情，不外内因之饮食起居，其为伤寒瘟疫，内伤杂病，妇科幼科，眼科外科，针灸正骨，因病而用药，集药以成方，莫不以阴阳五行统之。其源之返本归根，一言而毕者，不可谓非易则易知，简则易能也。其理既明，其法宜精。凡病之在十二经络者，皆表也；病在五脏六腑者，皆里也。表里既分，而药之升浮上窍发腠理，沉降下窍走五脏，无误用矣。正气不足，表里俱见虚证；邪气有余，表里俱见实证。虚实既辨，而药之补其不足，泻其有余，无误用矣。外寒宜散，内寒宜温，而沉寒之药不可误用矣。虚热宜滋阴，实热宜清凉，而辛热之药不可误用矣。予自弱冠后，患虚损痨瘵数年，调理服药，幸而获全。弃举子业，博览医书，选运气脏腑、经络脉诀、药性汤头、病机心法要诀，熟读精思，反复玩味。久之觉有以得其要领，亲师访友，谓医道在是。及至临症，本阴阳五行之理以审病源，辨表里虚实寒热之症以拟治法。暴病实症，或取效于旦夕；久病虚症，或收功于岁月。辨顺逆以断吉凶，审生克以决生死，不大差谬者，始信前贤之言不我欺，无非寻其源头，得至易至简之法耳。因将平日所心得而经验者，录成一册，名曰《医学寻源易简录》，以为初学入门之阶级云耳。陈念祖修园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