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跋

陈澈自序：夫医卜，儒者所谓小道也，而其书距典谟誓诰之前。伏羲氏作《易》，得居六经首，未尝以为卜筮之书贬之也。独《神农本草》《黄帝素问内经》，万世所必信必从，顾侪之方技而不尊，何哉?且夫古圣贤之违卜而吉者比比也，若非违悖药性而寒畀芩连，热投乌喙，此万无一生。然则卜有时而不验，至夫事之朝卜而夕验者，又可以无卜者也。若其大者，必俟数十年而后，或至卜世卜历之长且远。夫其未验则不可知，已验则不必知，非若医之效不效，立见其术，不可以几幸售而自欺也。世之以岐黄之学欺人者，投剂之不详，生人之无术，哆然而语于人曰：我能多读书。嘻!世焉用此读书而杀人者为也?虽然读书之不多，而能投剂以生人者，又无是理，亦在乎知约而已矣。夫子曰：以约失之者鲜。使人人而知约，则世可以无病人，使病人而知约，则亦可以无药而愈。此《医约》之书所为不得已而著也，且愚又非敢居著述之名也。忆戊寅之岁，当事诸公嘱予开局施医，鸠药材于芝山之禅林，其时费仅千余金，全活以数万计。二三年来中夜耿然，每感念诸公德意。窃谓施药不如施方，施方而以其烦且杂者，又不如以其约而易行者，可以见而辄用，用之而必效，能使诸公之明德远也。是书也，吾师观察徐力赞予梓之行世，观察明刑之官也。夫今将刑一人于市，即舜曰杀之三，皋陶曰宥之三，然后垂德刑行，以教其死中求生之意。今三指之下，一匕之剂，略无惨淡经营之苦，毅然投之，或葸缩而姑试之。夫病人无死法，顾累累然枉死于三指一匕间，而疑谳之无从，平反之不得，斯亦淑问之皋陶所愀然食之不下咽者也。夫于公为廷尉，民自以为不冤。嘻!愚恐夫医门之冤民多也。观察为之留意是书也，其亦祥刑之意也夫。崇祯辛巳岁七月既望，三山陈澈书于雪潭居。

徐世荫序：戊寅夏杪，闽中郡县民多羸瘠，往往绵顿，贫无告者伶仃菀箦间，望一刀圭不可致也。《周礼》稽医事，分治疾病，亦王政一端也。余因捐金集医，以待襁属至者，五阅月而全活以数万计。当发念时，谓施药以治病也，药弗精良，医弗详毖，不如无施。安得练臧开敏，其人庶或有济。诸同事皆同陈生澈，即病者亦群趋陈生澈。刘宾客曰：厉者造焉而美肥，辄者造焉而善驰。殆若是夫?既而乡大夫士皆言生淬心制举，朝暮丹铅，所为文衍溢而藻，其医乃余技耳。余为之心赏不置，寻以兹编相示，乞言弁首。夫人生阴阳之患，起居之疚，盘勺床第之虞，其数不胜穷也。自岐伯、华阳，金石草木之味，遥溯《灵枢》《内景》及备方绪论之家，其数亦不胜穷也。医何为而云约也?盖万物化醇，归元于一，元气既复，百昌畅遂，则疾疢不生。约者，使有所归也，非徒约众喙之纷籍者也。至于独出名理，折衷前人，经验已试，以待来学。有若越氏铜肤，九脏九腑灼灼可按；又若秦人隔垣，洞视筋络，虽李听帷之墨，甄权砭石之图，较其精勤，仁言利溥矣。今海内夷寇交讧，兵饷两诎，任事与议事者纷纭而卒未有一当。臂之尫羸之夫，日投杂剂，元气积削，则邪气反得乘虚而入，镜病源而调燮，因之约之一义，即为理国者今日对症之方可也，何有于病?自昔神此技而名位最达者，有唐相国贾元靖，元靖治边有殊勋，其德业至今光史册间。生方治制举，余且有厚望焉。时崇祯辛巳岁孟秋七日，福建等处提刑按察使三衢徐世荫撰。

周之夔序：昔阳翟禇澄之言医曰：繇汉而上，有说无方；繇汉而下，有方无说。说不乖理，方不违义，虽出后学，亦是良师。斯言也约而尽矣。夔先祖奉直肖岩公医入神品，而性懒著述，故方不传。先伯灵源公亦良医，而多主《丹溪心法》《薛立斋医案》。夔时幼稚，莫探二公绪论，稍长读《史记·仓公传》，喜其之简奇，所试方皆精妙，然以视《素》《难》及东垣、仲景诸说，犹六经之于《周礼》《仪礼》《公羊》《谷梁》，非恒用不可离也。惟近世王氏之《准绳》与张氏之《类经》、缪氏之《新书》三书出，而方与说灿然明备。王书集大成而过详，人不能读；张书注《灵》《素》而多奇，人不敢遵；缪书辨药性而趋新，人不知用。今吾乡陈雪谭出入三书之奥，著为《医约》，非合圣贤所酌至中，与身所试屡验者，宁阙而不录。宪长竹孙徐公深嘉此书，为之梓行广布。雪谭雅哲文儒也，而专精良方以活人；徐公德业名臣也，而休容有技以济世。且徐公太翁望舒先生家居广行阴德，博收奇方以及物，则是书之成，经三君子性情心术，如合四时成岁功，其元气固易简耳。夫兵法不约，不能致胜；学问不约，不能造极。倘疑雪谭是书为阙略弗完，岂知医之意哉?夔在吴门，交云间施笠泽，言天运人禀代殊，东南气尤弱，此时当主补阳，而执补阴者多误。盖气为血母，阳能生阴，实至理也。今质之雪谭，亦韪其说。夔饵二君药得生全，其议论著述，绰有陶弘景、孙思邈风，皆一时伟人。盖二君皆仁心为质，而识力高朗，学问深醇。而雪谭近语夔，悔前术之未工，今每临方辄怵然为戒，怯然如让，愀然不敢安食恬寂，见异书必考闻，迩言必录。用心若此，吾知其合于道而进于技，岂徒医哉?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崇祯壬午中秋日，弟周之夔顿首拜书。

吴圣锡序：陈子雪潭以所著《医约》问世，名公贵人既弁而题之矣，余可无序也?虽然，余亦有言，余少小失怙恃，寄食伯父所，茕茕无依，读书终夜不敢辍。弱年时已枯癯骨立，动忧疾病矣。自是之后幸得一售，又复摈落者数四，风雨寒暑，中怀郁郁，病日以益深。且家居四壁立，无负郭之田，墙下之桑，妻孥饥寒，怨声昵昵相续，不才数奇，怅焉增忾。虽时或贳酒窥书，放焉自适，大抵皆其忧郁疾病，无聊之所为也。庚辰岁，以被放例就学博得闽之三山。夫三山都会地也，不得已而仕，既拙采芝饵术，效养生家所为。又当繁剧不得闭户下帷，一意修书，羸病之躯适增困瘁耳。其庶几有豪宕不羁之士，旁通于服食养性，载酒往来，浇垒块而起沉疴乎?来未数日，有怀刺而见者，状貌如妇人好女，言语恂恂，则雪潭陈子也。逮予遍谒缙绅先生，无不交口谓陈子读书能文外，则古之俞岐不能过也。已而学台檄月课，得陈子所为艺冲和温粹，文如其人。而陈子时相过从，脱粟浊醪，陶陶永夕，酒后耳热，眉宇间时见侠气，则向所谓豪宕不羁者，乃今见之矣。然陈子每相过时，控辔以迎者，户外几无停履，咸曰俟先生。以有起色，先生其母吝往。无贵贱贫富，陈子每为之躬亲，亦尝药。余于困剧中，方辗转呻吟间，与一刀圭而愈，则其投剂诊切胜越人、仓公远甚，岂仅服食养性家所为乎?余常谓陈子大医医国，次乃医身。方今天下多故，圣明旰食，吾子当益砥砺素学，以应制举科，涤病去疾，措之天下以其为效。岂非若俞岐作相，且与皋益等争烈哉!吾闻陈子日赴人之急，方在车舆中，胸喘肤汗，辄手一编，此其志致盖甚远也。天下观者幸勿以《医约》一书谓足尽陈子其可。崇祯辛巳十月下浣，古蒲友人吴圣锡士宣甫书。

冯云起序：医不能全无失，而人子不可不知医。以人子事亲，如臣事君，荐瘥多乱，不觉如带，犹救亡图存，搰搰无已。盖不可为而后已，则天也；可为而不为，非天也。岂有父母疾痛宛转床蓐，而付之无可奈何之天者哉?是以古有因病知医者，然则今能因病而简方，亦未为晚甚。今天下既瘁剧矣，肩臂以廯疥而致养痈，腹里复瘠枵而至腐败，线喉虞格，肢末不仁，百孔千疮，身其余几?此即卢扁在世，犹栗栗然惧膏盲之莫可问，乃庸医罔知症候，或宜补而参术不施，或宜攻而乌喙不用，一似以人命为戏者，岂不念沉疴霍去，金帛随之哉!无如《内经》《本草》原未究心，世以医呼我，我姑以医应之，而欲于天地疮痏之日收追魂续命之功，依古未有。苏子曰：学医人费。今费恐不赀于学医矣。然则医病者之病，一在欲，列艳靡古，聚珍瘗身，吮血吸膏，曾不少贷，而欲其爬骚噢咻，如阳和之医病草，必无望矣。此其治利用忧。山谷云：倘令忧民病，从此得国医。维摩诘亦云：一切众生病是如我病，若一切众生得不病，则我病灭。推是心也，将剜肉充肠固不敢，处脂自润亦不忍，貌瘦天下肥，不一剂而白骨顿肉矣。今医者之病又在悸，选蠕观望，首鼠攒讥，往闻战声，恐骇便死。而欲其顶门运针，操刀刮毒，更无望矣。此其治利用怒。华佗治一守病笃，以为盛怒则差，乃多受其货，无何弃去，留书骂之，守恚甚，吐血数升而愈。盖怒则气作，发亦为竖。诗可愈疟，檄可愈风，皆是物也。若痛倦不切，暝眩无闻，徒谓诵经可以却虏，是信医不如信巫也。羁縻或就铃索，是止渴堪用鸩羽也，粉身齑骨，有余戮矣。孙子曰：杀敌者，怒也。岂欺我哉!虽然医之精神贵与病通，病之精神亦贵与医通。张子病肿，命医治之，曰：非吾背也，任子治焉，治遂愈。郭子曰：疗病有四难，自用意而不任臣居其一。诚以医之为道，随气任巧，神存心手之间。若画一方而左书右息，投一药而此牵彼制，文法徒烦，奏肤何日?故敢终之以任之之说，未知于迩来病症，颇有中否?然医者意也，因举此意语陈子。陈者固儒而艺者，昭书如月，癥结俱见，遂出肘后之约说以相示。说果约乎?约而博用之，即医国何不可!赐进士出身福建布政使司分守福宁道右参议前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古吴冯云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