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跋

汪逢春序：昔贤谓上医医国，窃尝就其意而深思之，则业师力公轩举可以当之矣。夫子闽中望族，幼耽诗礼，长嗜医经。其文则笔健麒麟，才雄鹦鹉；其医则追踪葛氏，独擅桐君。又复叩钟必应，振铎长宣。是以公门桃李，济济祁祁；药笼参苓，为模为范。光绪季年服官商部，政声医誉并重于时。会德宗抑郁成疾，庆邸与瞿相交章荐举，乃施肘后之奇才，竟获刀圭之屡验。于是恩颁雕锦，宠撤金莲，誉等僧垣，名齐郭玉。无如宫廷倾轧，应付维艰，不得不神武挂冠，鉴湖乞骨。德宗崩逝，清社渐屋。夫德宗，有清之明主也，其难其慎，时时廑宵旰之忧；无怠无荒，事事切咨儆之虑。设使变政成功，何尝不可与明治、彼得后先媲美。及其抑郁成疾也，若能依夫子之主张，补偏救弊，以德宗之聪明睿智，安知不再竟戊戌前功，早跻富强之列。则夫子丰功伟绩，距非上医医国者乎?甲申夏，俶南学长以《崇陵病案》见示，商付剞劂。书中所载，皆奏事处传钞及医治方案，附录诸章尤多宫廷轶事。如阉官骄横，宫廷党锢，皆罕传之秘。以之垂戒，几如有北之投；以之记奸，无殊九鼎之铸。其功固不异南史抱简于齐、里革奋笔于鲁也。岂仅医疗方案已哉。谨为校订，俾寿梨枣。乙酉新秋，受业吴门汪逢春拜识。

力嘉禾序：先严与药王同生日。其学医也盖性之所近，非先知有药王而始治医学，乃学成而始知有药王，其中若有天焉。先严弱冠多病，丁巳，病痘剧，结痂满面，戌午，出诊几殆。壬戌，从刘幼轩公读，公通医，以《说文》证《内经》，自是始知医。乙丑，过书坊，见殿板《史记》残本有《扁仓传》，购归诵读，手不释卷。丙寅，从林亦莱公受《春秋传》。公多病而学医，名为课徒，实则传医也。初授三家《本草注》，继以《伤寒论》《铜人图》《内经》《难注》参校，乃稍知药物，作《膏肓考》《四虫为蛊说》《汤物阴时解》。丁卯，辑《和缓考》《诗经药物考》《尔雅药物考》。戊辰，从张熙皋公受《三礼》，习制艺。公精六书，先严常举《内经》《伤寒》难字问难。公谓“尔能如此揣摩，不惟通经，且通医矣”。壬申，患瘟病，经陈德明先生治愈，神思顿异，日能读书数卷，从先生借读《温病条辨》。丁丑，先王父服高丽参，病积药不消，医治无效。试用参、芦焙灰，和小承气服下，胶黏愈。辛未，从郭秋泉公受《王氏准绳五种》，作《伤寒论问答》。壬辛，从郭省三公论半夏效用。癸未，从林宇竹公受《热病新论》，读《西药略释》与《本草纲目》，校辨其异同。丙寅，作《铜人图正误》，辑《历代医官沿革考》。庚寅，次姊病，群医束手。先严拟用白虎加大黄，请命先王父，先王父命向先慈灵前卜，卜吉。服未移时，病若失。先严医病开方，乃自此始也。既而姑母黄氏病。居乡间，先王母以先严善用药，命涉水往诊。至，见方纸积叠成寸，病垂危。投以真武汤，吐冷痰，复进桂附，旋愈。亲友自是以医事相属。辑《庚寅医案》及《警医录》；读译本《全体阐微》，取校中西医说之异同；纂《内经难经今释》，先严研究西医乃自此始也。辛丑，应新加坡侨商诊，医愈富商多人，延主医院，未就。往游南洋群岛，辑《辛丑医案》。壬辰，辑《难经经释补注》。南洋缺乏中药，乃参用西药，功效大著，岛侨誉称为“中西名医”。先严应用西药，乃自此始也。癸巳，南洋侨商群谋创立中外医学研究会，聘先严主事，旋病归。辑《病榻杂记》《槟城医话》。甲午，先严挚友恐以医妨进取，促随公车北上，主、副考均向索著述。复约往浙襄校，而廖仲山军机、许庚身尚书、徐颂阁尚书，又坚留都门诊病，近畿显要亦纷来征召，以先王父、母病辞归。先严应都门公卿医病，乃自此始也。先王父宿疾寻愈，时省中时疫方炽，以大青汤疗愈多人。辑《释温》《释瘟》诸作。丁酉，游日本，考察其维新后医学之发明，广购医书、药具、药品以归。辑《历代医籍存佚考》。甲辰，应友约，入都为王公大臣医病，辑《王公大臣治验录》。丙午，两宫欠安，由军机推荐，进宫请脉，辑《崇陵病案》。先严为皇族医病，乃自此始也。庚戌，随使英国，历德、法、瑞典、意、俄。所至都市，必参观医政、医育之设施。对印度学者本草之考证分析、研究试验之创举，尤叹为观止，督余辑《灵验本草用法》。先严生平著述甚富，于金石有《历代钟鼎款识考异》，于词章有《文选读》，于诗有《毛传释例》，于三礼有《郑学类求》。写本至三千卷，手自辑录者十之三。已成书者，曰《双镜广文存》，曰《槟榔屿志略》，曰《槟城异闻录》，曰《槟城晏游记》，曰《永闻见录》，曰《芹漈文集》，曰《医隐庐赠言随录》。上述医类之辑，特其绪余耳。本稿属草，汪、赵两兄多致力，并怂恿付梓，公诸同好，或有爱而珍之者乎?嘉禾谨志。

赵树屏引言：《崇陵病案》，古闽力轩举部郎之遗墨也。先生永福世胄，诗礼通门。学富青囊，词高黄绢。光绪季年服官商部，以医学深邃蒙青于尚书振邸，王公大臣争相延致，一经着手，无不成春。是诚十全功奏，锡福福民，六技识精，上医医国者矣。会德宗景皇帝疾，军机大臣合词举荐。盖德宗血虚气亏，体质衰弱。丙午(光绪三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以郊迎皇太后致感暑热，复因赏食角黍而兼积滞。太医以为虚脱(见承泽园谒见庆亲王纪事)，用药遂多补益。闰四月初三日奉旨与陆凤石相国同诊，一药即安。大勋既著，上赏宜膺，荣宠之加，于斯为盛。翌年七月十九日(据上庆邸书，有“去年皇太后幸报早安者，鸡露之力也”一语，知为第二年事)遵旨治德宗血虚气亏、肝胃并郁宿疾。至八月初，皇上脉息已调，心跳已愈，遗精已瘥。圣躬日渐康复，补偏救弊，此正其时。乃先生议用温补，近侍力主凉泻。皇上左右，不无先入之言(见上庆邸书)，奏事处发钞，更时有“不宜温补，上焦觉热”等语，众口铄金，抱璞心孤，治疗已感棘手。其后以建树多劳，致采薪成疾，不得不辞腹心任，乞骸骨归。秋风起处，明月归来，虽圣恩优渥，无如至何也。观先生“复唐侍郎文治书”一则，曰“供奉内庭，危险之情，困苦之境至今手足犹颤”；再则曰“难言之隐，不测之变，无可如何之事，不忍形诸笔墨，而亦非笔墨所能形容”，其隐痛可知矣!尝读《后汉书·方术传》，郭玉对和帝曰：夫贵者，处尊高以临臣，臣怀怖慑以承之，其为疗也，有四难焉。重以恐惧之心，加以裁慎之志，臣意且犹不尽，何有于病哉?古今一辙，可为浩叹，况公之处境更有甚于此者乎?故《崇陵医案》，以之为医方也可，以之为历史也可，以之为宫廷秘辛也，亦无不可。逢春会长曾列轩公门墙，虑此稿之淹没，与先生之家嗣俶南君商付剞劂，责为厘定。乃重为编次，并冠引言，以清眉目。至其内容，则事关史乘，一字一言，悉仍其旧，不敢稍异旧典，俾求征信。民国三十二年癸未秋七月，毗陵后学赵树屏敬志。

李兆年跋：国家之兴亡，胥关运会，而识者见微知著，以烛照于几。先清德宗励精图治，天下想望中兴。今观此病案，所患非不治之症。力医隐先生医学精邃，治无不验。顾以宫闱构衅，罔克竟其效，于是德宗亡而清社屋矣。观先生复唐侍郎文治书，曰“难言之隐，不测之变，无可如何之事，不忍形诸笔墨，而亦非笔墨所能形容”，足以知先生之隐痛。而清室之不克永其祚，亦固已逆睹之。其依然勇退，不慕荣利，有非他人所能及者。今医学会会长吾友汪君逢春，为先生高足弟子，以此病案持示，叙述疗治经过甚详。而当日禁御情形，约可想见，读之足以增长医学治验。而先生之孤忠与远识，亦诚足令人景仰矣。谨泚笔而志其后。癸未季秋月，乡世愚侄李兆年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