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事理型意象

二、典型——事理型意象

典型是艺术作品中具有高度概括性和高度代表性的艺术形象。它在叙事性作品中,又称典型人物或典型性格。

纵观艺术史上典型的形象,往往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勇猛鲁莽、见义勇为的鲁智深,秉性刚烈、性格倔强的武松,脾气暴躁、心地善良的李逵……无怪清代金圣叹说《水浒传》中人物时,如此评价:“《水浒》所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其他著名形象如足智多谋、料事如神的诸葛亮,粗豪威猛、急躁暴烈的张飞,伪善卑劣、灵魂丑恶的达尔丢夫,性格复杂、不择手段的于连,贪婪成性、狡诈吝啬的老葛朗台……这些艺术形象具有巨大的感染力和永久的艺术生命力,因其典型特征而流芳艺术史。

(一)典型的特征

典型说发端于古希腊的“摹仿说”,讲究用真实的、概括的形象去表达深刻的道理。在典型这种意象里,我们看到的表象往往都与现实生活中的表象很相似,变形程度很小,由这种表象去把握社会生活的内在本质会相对比较容易;同时,典型这种意象的精神领域侧重理性思考,而情感表达则相对含蓄。它的特点具体如下:

1.真实性

典型具有真实性。因为,典型是对现实的概括,这种概括不只是对表象世界,更是对本质世界的反映。因此,真实性是典型的重要原则和特征,也为艺术典型规定了严格的历史尺度。这就要求艺术典型要对现实关系进行如实地描写,以求揭示出更多的政治和社会的真理,体现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反过来,如果一个艺术形象不能表现社会生活的本质,不能概括事物或人物的普遍性和共性,不具有深刻的认识意义,那么它就不能算是高度真实的,也就不具备典型的价值。

2.概括性

典型具有概括性。典型是对社会必然规律的概括,它所选择的对象在现象上具有偶然的个性,但是在本质上却具有必然的共性,因此典型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统一。典型人物作为个人来讲,他的遭遇、经历、命运、性格、行为等可能具有偶然性,具有不可重复性,但是,在他的这种偶然性中,又常常体现出特定的社会生活与历史发展的必然性。祥林嫂的一生是个悲剧,她两次丧夫,孩子又被狼叼走,连遭种种痛苦和折磨,仅从她的遭遇和经历来看,祥林嫂这个人物形象确实具有某种偶然性。但是,在这个典型人物身上,我们又可以发现社会历史的必然性,这就是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决定了祥林嫂一生悲惨的命运,祥林嫂无论如何挣扎,最终也无法逃脱被吞噬的命运。正因如此,才使得祥林嫂这个人物形象,成为旧中国农村被侮辱、被损害的劳动妇女的典型,因而具有了历史的深度。

▲《祝福》中的祥林嫂

3.蕴藉性

典型具有蕴藉性。艺术典型总是给人一种蕴藉含蓄、挖掘不尽的艺术诱惑力,让欣赏者反复玩味、百读不厌。由于艺术家在塑造典型的过程中,调动了各种特征性因素,也就出现了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所说的“以少总多”,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所说的“万取一收”这样巨大的思想容量,形成了其内含的丰富性。比如,在阿Q的悲剧命运里,就有道不尽的“思想”,就大的方面讲有:中国国民性的痼疾;辛亥革命失败深刻的历史教训;对辛亥革命时期历史面貌的描绘,中国农村各阶层状况的分析;农民革命的必然性和盲动性;“阿Q相”触及灵魂的作用;作家、思想家的睿智、人道的情怀和爱国的赤诚等。总之,这是一个说不完、道不尽的阿Q。不读阿Q,何以了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不读阿Q,怎能知道中国人曾有过怎样的苦难人生?这就是典型内含的蕴藉性。

(二)典型的分类

关于典型人物的性格分类,英国文艺理论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了“扁形人物”和“圆形人物”的概念。

1.扁形人物

所谓“扁形人物”,是指性格单一的人物,这类人物的特点是性格没有形成与发展的过程。福斯特认为:“17世纪时,扁形人物被称为‘性格’人物,而现在有时被称作类型人物或漫画人物。他们最单纯的形式,就是按照一个简单的意念或特性而被创造出来。”扁形人物直接以纯净的性格形态出现,能够比较明确、直接、集中地反映人物的典型化。如莫里哀笔下的阿巴贡,就可以直接用“悭吝”二字概括,其艺术特征明显体现为单一性和稳定性。

2.圆形人物

所谓“圆形人物”,是指文学、戏剧、影视作品中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这类人物往往都是多义与多变的人物,他们的性格往往有形成与发展的过程。福斯特说:“如果扁形人物再增多一个因素,我们开始画的弧线即趋于圆形。”学者刘再复认为,圆形人物是指单一性格结构的人物身上再增多一个因素以至多个因素,这就会成为二重性格结构或多重性格结构的人物。圆形人物的塑造打破了“好的全好、坏的全坏”的简单分类方法,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刻画人物形象,更真实、更深入地揭示人性的复杂、丰富,具有更高的审美价值。这种塑造人物的方法给读者一种多侧面、立体可感的印象,往往能够带来心灵的震动。

3.圆形人物的审美价值

虽然在世界文学宝库中,有许多大作家如狄更斯、莫里哀等人创造的都是扁形人物,且因此跻身于大作家之列;但也正如福斯特所说,扁形人物在成就上无法与圆形人物相提并论,而且只有在制造笑料时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相比之下,圆形人物具有更高的审美价值。

以莎士比亚的作品为例,尽管他在表现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传达先进的人文主义思想,设置生动曲折的剧情冲突等方面都有着重要的成就,但最值得称道的还要数他塑造了很多具有丰富思想内容和性格特征的圆形人物。常言道“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歌德的“说不尽的莎士比亚”,普希金的“莎士比亚创造的人物不是莫里哀的只有某种热情或恶行的典型,而是具有多种热情、多种恶行的活生生的人物;环境把他们形形色色的、多方面的性格展现在观众面前”。这些话就是对莎士比亚笔下人物所具有的丰富性格和深刻思想的最好脚注。

我们来看电视剧《亮剑》中李云龙这个形象,他有坚定的革命意志、无畏的战斗精神、关爱战友的情怀,但除了是个革命战士外,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有着不少的缺点,说脏话、脾气暴、经常不服从上级命令,遇到美貌小护士田雨时,也会为其秀外慧中的气质所吸引而动了追求的念头。就是这样一个特征多样的人物反而活灵活现,更具备真实感。同样作为革命英雄,和样板戏中的那些高大全,只有革命没有自我,甚至没有七情六欲的男性革命英雄形象相比,李云龙这个艺术形象显得更加真实、感人。

我们再来看《红楼梦》中林黛玉这个形象,她的多彩性格主要有三个:是聪慧过人、柔情万种、缠绵悱恻、富于幻想,向往美好爱情的少女之心;又是诗意充盈、敏感多思、眼光超越、痛苦忧伤,向往自由和舒展个性的诗人之心;还是一颗饱读诗书、超凡脱俗、峻逸高洁、孤独自傲、宁折不弯的富于东方文化特色的士子之心。然而,由肉眼凡胎支配的世俗环境,给这颗心打上了社会和时代的烙印。这使她既有贵族少女的孤僻、乖张,又有世俗女子的软弱和小性儿;她的恋爱史,几乎成了不断拌嘴、误解和流泪的历史;她的叛逆和反抗多存在于心灵的领域,并很难冲破封建礼教的规范,因而只能是无济于事,仅以眼泪和生命相拼的反抗。林黛玉心灵的这一面,从艺术上看,无疑又增添了她性格的悲剧美,其性格中世俗性与非世俗性的矛盾,拓展了生命的张力,更显得有血有肉、丰富多彩,而具有无穷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