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接受的高潮
在艺术接受活动的高潮阶段,欣赏者完全进入作品,用自己的理性、情感、意志的最高心理能力与作品的整体表象完全融合。此时,欣赏者与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会产生情感的共鸣;欣赏者会借助艺术符号的导引,进入一个自由广阔的想象空间,使情感得以净化;欣赏者会通过对作品的感悟与理解,进入一种诗情幻化的哲学境界,领悟人生的真谛和宇宙的奥妙,从而得到自我的超越和人格的提升。
(一)共鸣
共鸣是艺术接受进入高潮阶段的一个标志,是指审美主体在直觉和体验中,欣赏者为作品中的思想情感、理想愿望及人物命运遭际所打动,达到了忘我境界,从而形成审美主体和艺术形象相一致的心灵感应状态。
共鸣的产生,一要作品本身具有深刻丰富的思想感情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二要欣赏者的期待视野中必须含有与作品相同或相似的思想见解与情感体验。具体就接受主体而言,共鸣的产生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1.思想观念相通
由于欣赏者期待视野中的思想观念与创作者或作品中人物的思想观念相通而产生共鸣。唐人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所以能引起历代无数读者的共鸣,就是因为诗句反映了人民大众的心声,深刻地揭露了封建剥削制度的腐朽和黑暗。
2.情感经验相通
由于读者期待视野中的情感经验与作者或作品人物情感经验的相同或相似。《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语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写道,当黛玉听到《牡丹亭》中的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心痛神痴,潸然泪下,产生了深深的共鸣。何独黛玉有此感受,整个封建时期渴求自由的女性又有哪一个不是此番感受?明朝晚期才女冯小青在阅读《牡丹亭》之后写诗抒情:“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从社会的角度来看,这种情感体验的共鸣具有必然性和普遍性,可视作当时社会悲哀的一种艺术表征。
▼ 《牡丹亭》
3.意志愿望相通
由于读者期待视野中的意志愿望与作者或作品中人物的意志愿望相近,也会使读者产生共鸣。据《世说新语·豪爽篇》记载:“王处仲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显然,王处仲由曹操《龟虽寿》所引发的强烈共鸣,主要是因其有着与作者相一致的壮志雄心。
4.历史处境相通
读者期待视野形成的特定历史处境如果与一定作品所反映的历史状况有某种相通相类之处,也会引起强烈的共鸣。比如,抗战时期,我国人民面临生死存亡的处境,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中,自然包含了对民族精神、民族气节、民族英雄等方面的心理渴求,于是,像“岳飞戏”“文天祥戏”等就特别容易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
(二)净化
净化是指欣赏者在欣赏艺术作品时,继共鸣之后而不由自主地达到的调节精神、排遣情绪、去除杂念和提升人格的状态。
净化的作用:
1.暂时避世以求心灵的平衡
净化可以使读者进入某种虚幻的艺术境界,因而暂时忘却世俗的困扰和人生的烦恼,维持心灵的平衡。恩格斯在论述德国“民间故事书”的作用时曾这样说:“它的使命是把工匠的作坊和可怜的徒工的简陋阁楼变幻成诗的世界和金碧辉煌的宫殿。”贾克·阿达利也在《噪音:音乐的政治经济学》一书中不留情面地揭露出,和声的本质只是为了缓和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使人们忘记所遭受的痛苦。
2.宣泄情绪以求人格的纯正
净化可以使读者的某种情绪得以宣泄,使畸变的心态得以矫正,使扭曲的人格变得纯正。狄德罗在谈论戏剧时指出:“只有在戏院的池座里,好人和坏人的眼泪才融汇在一起。在这里,坏人会对自己可能犯过的恶行感到不安,会对自己曾给别人造成的痛苦产生同情,会对一个正是具有他那种品性的人表示气愤。当我们有所感的时候,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这个感触总是会铭刻在我们心头的;那个坏人走出包厢,已经比较不那么倾向于作恶了,这比被一个严厉而生硬的说教者痛斥一顿要有效得多。”
净化,可以视作共鸣的进一步发展,是读者被作品中的情感打动之后,所实现的一种人格提升。这种人格提升,既不是以理服人的说教,也不是直截了当的劝谕,而是凭借情感的沟通或震撼,激发人的心灵中潜在的向善天性,以令其挣脱物欲或私利的束缚,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超凡脱俗、高尚纯洁之境。
(三)领悟
领悟是指欣赏者在欣赏作品时,继共鸣和净化后而进入的更高阶段,包括潜思默想、洞悉宇宙奥妙、体悟人生真谛、提升精神境界等状况与过程。领悟的本质是一种理性认识,所以和理解有关,但是这种认识,不只是一种普通的理性认识,更是一种具有哲理性、宇宙性、生命性的终极认识,所以和人生教益有关。
领悟有两大特征:
1.领悟是基于理解的体味
共鸣是建立在读者与作者或作品中人物的思想情感沟通的基础上的,净化主要是作品中的强烈情感震撼并感染了读者心灵的结果,而领悟则必须以读者对作品内涵的主动思索和深刻理解为前提。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们首先会被作者向往自由独处、赞美荷香月色的情感深深打动,是为共鸣;同时会陶醉于作者所描绘的明澈幽静的荷塘月色之中,得到一种超凡脱俗、心灵解放的快慰,是为净化;继而,联系特定的时代背景,经过思索,读者会进一步体味到作者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基于思索理解的体味,便是领悟。
2.领悟基于体味以获取人生教益
共鸣通常只是建立在读者对作者或作品中人物思想情感一般认同的基础上,净化主要表现为读者精神的舒畅和心灵的矫正,往往不能直接发生新的人生指向,不能有效地丰富和扩充读者的期待视野。领悟则不同,由于领悟以思索和理解为前提,其结果必会有效地丰富和扩充读者的期待视野,使读者主动生发出一种积极的人生向往。读刘禹锡的“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会使我们体味到诗人虽处逆境却不悲观消沉,依然乐观旷达的顽强精神,从而增强我们搏击人生的勇气和信心。
由此,领悟是艺术接受活动的最高境界。艺术史上,那些饱含诗情又蕴含哲理,能够诱人进入领悟之境的作品,往往是最具艺术魅力的优秀之作。就像柯勒律治所说:“一个人,如果同时不是一位深沉的哲学家,他决不会是个伟大的诗人。”
(四)余味
余味又叫回味,是艺术接受进入高潮阶段后的一种心理延续和留存状况,是指艺术作品在造成欣赏者的共鸣、净化和领悟之后,继续留存于其脑际并使其不断回味的状态。孔子游齐时闻《韶》乐竟回味得“三月不知肉味”,便说明了这种回味状态的影响之大。
余味不仅体现为读者对作品的含英咀华及一时思想情感的变化,还体现在作品对读者审美趣味、精神气质以及人格规范的潜移默化的久远影响。鲁迅先生正因其特别倾心于19世纪末俄国作家安特莱夫的作品,所以在《药》的结尾出现了“安特莱夫式的阴冷”。
回味,也是艺术作品发挥社会功能的重要环节。因为那些能净化接受者的心灵,激发接受者的崇高感、自信心,进而领悟人生真谛,认识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的艺术作品,也必然是那些能在接受者的记忆中长期滞留、反复思索和回味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