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
叶朗先生在《美学原理》一书中借用中国传统美学的观点,对“美”这个概念阐述得非常精辟,具体分为以下几点:
(一)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
中国传统美学在“美”的问题上的一个重要观点就是: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美”离不开人的审美活动。唐代思想家柳宗元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命题:“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
对于柳宗元的这个命题,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来理解:
1.美不是天生自在的,美离不开观赏者,离不开人的审美体验。自然景物(“清湍修竹”)只是美的可能,不是美的现成。它要从实在物生成“意象”(一个完整的、有意蕴的感性世界),必须要有人的感官去“发现”它,人的生命去“唤醒”它,人的心灵去“照亮”它。“彰”就是发现,是唤醒,是照亮,是生成。
2.美并不是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同一外物在不同人面前显示为不同的景象,具有不同的意蕴。不同的人,在同样的事物面前,会看到不同的景象,感受到不同的意蕴。如面对泰山的日出,不同的观赏者,老人与小孩,诗人与音乐家,油画家与中国画家,他们所看到的泰山日出景象,往往大不相同。
3.美带有历史性。在不同的历史时代、不同的民族、不同的阶级,美一方面有共同性,另一方面又有差异性。比如,当今社会以瘦为美,而在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和中国的唐代,人们认为丰腴的、富态的女人才是美的。
综合三个层面,我们可以对“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这个命题的内涵得到一个认识,即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美”离不开人的审美活动。
(二)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
“美”的主观性问题,涉及对“自我”的看法问题。在中国传统美学看来,“美”是对物的实体性的超越,又是对实体性的自我的超越。
北宗禅神秀主张存在一个实体性的心的本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南宗禅慧能则要消解神秀提出的这个实体性的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慧能强调“心物不二”,这里的“心”指的是人们当下念念不断的现实的心,这种当下的现实之心不是实体,不是对象,因此是“无心”“无念”。这种无心之心、无念之念本身是无从把握的,只有通过在此心此念上显现的宇宙万物而呈现。事物本来的面目就是在非实体的“心”(“空”“无”)上显现的样子,这是刹那的真实,即“心物不二”。所以,马祖道一说:“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固有。”马祖道一的话也消解了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梅花的显现,是因为本心,本心的显现,是因为梅花。这是禅宗的智慧,也是禅宗对中国美学的贡献。
(三)美在意象
中国传统美学一方面否定了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另一方面又否定了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那么“美”在哪里呢?中国传统美学的回答是“美”在意象。中国传统美学认为,审美活动就是要在物理世界之外构建一个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即所谓“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所谓“一草一树,一丘一壑,皆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这个意象世界,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广义的“美”(包括各种审美形态)。
我们给出一个公式:意象=意+象,意是情感、理性、意志的综合,象是物我相交时的表象。只有对表象的知情意综合判断才是意象,才是美。可见,美不是单独的意,也不是单独的象,而是意象。
中国传统美学给予“意象”的最一般的规定,是“情景交融”。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情”“景”的统一乃是审美意象的基本结构。但是,这里说的“情”与“景”不能理解为互相外在的两个实体化的东西,而是“情”与“景”的欣合和畅、一气流通。王夫之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如果“情”“景”二分,互相外在,互相隔离,那就不可能产生审美意象。只有“情”“景”统一,所谓“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虚景,景总含情”,才能构成审美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