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接受的发生

一、艺术接受的发生

艺术接受的发生,是接受者在特定阅读经验期待视野的基础上,在特定接受动机的支配下,在特定接受心境的影响下展开的。此时,艺术接受刚刚开始,接受者即将进入但还未正式进入艺术作品。他会对作品抱有一种预先的期待和特定的动机,并以一定的接受心境展开。在正式介入作品之前,他还只是一个隐含的读者。

(一)期待视野

期待视野,又称阅读经验期待视野,是德国接受美学代表人物姚斯提出的一个概念。其意思是在艺术接受之先和接受过程中,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基于个人与社会的复杂原因,往往会有一个既定的思维指向和观念结构,表现为接受主体对接受客体的预先估计与期盼。

1.期待视野的层次

从层次上来看,期待视野可以分为形式期待、形象期待、意蕴期待三个层次。

形式期待是指欣赏者由作品的类型或形式特征引发的期待指向,包括作品的文体、表现方法、结构技巧、语言特点、艺术感染力等。比如,面对一部以再现为基本手法的长篇小说,读者会期待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和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的塑造;面对一首诗歌,读者会期待节奏、韵律以及某种意境的出现;面对一首夜曲,欣赏者会期待舒缓的节奏、清幽的旋律和静谧、幽深的意境感。

形象期待是指欣赏者对作品中的某种特定形象而引发的期待指向,包括作品的题材、主题、情节、故事的发展、作家的意图等。这种指向意味着,读者希望从初次接触到的形象和情景中,看到某种符合人物性格特征或符合某种特定情绪氛围的展示与渲染。例如,当我们看到青松、寒梅、白莲等形象时,会期待作者对那种冰清玉洁、坚忍不拔的人格精神的赞美;当我们看到“阴沉的云”“凄厉的风”“雨巷”“孤雁”之类的形象时,会期待作品展现出一个哀怨的故事,或熔铸一个抑郁的抒情意境。

意蕴期待即读者对作品的较为深层的审美意味、情感境界、人生态度、思想倾向等方面的期待。在具体的艺术欣赏活动中,欣赏者总会不自觉地期待作品能够表现出切合自己意愿的审美趣味和情感境界,总会期待作品表现出一种合乎自己理想的人生态度,流露出一种与自己相通的思想倾向。

2.审美距离

期待视野对读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提出了一个概念,即审美距离。所谓审美距离,是指作品的内容要与读者的期待视野有一定的距离,又不能太有距离。

一方面,作品要超出读者原有的期待视野,使读者感到振奋,因为新的体验大大丰富和拓展了新的期待视野。在今天的艺术市场中,我们能够看到很多类型化的影视剧,其中模式化了的剧情,欣赏者看到开头就知道了结尾,甚至连情节发展的曲折回环、人物关系的复杂纠缠都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这种作品没能超越却反而迎合了欣赏者的心理经验,所以很容易产生审美厌倦。

另一方面,作品又不能过分超前,不能让读者的期待视野处于绝对的陌生状态,否则会使读者感到寡然无味、难以接受,这也是一些极端先锋派作品曲高和寡的原因。如约翰·凯奇的《4分33秒》、梅西昂的序列音乐等,这些作品固然有其艺术史上的应有地位,但若要让一般人来欣赏,还真是一件特别吃力的事情。

因此,从接受的角度来看,艺术创作重在“度”的把握,既要求作品在意料之外,又必须在情理之中;既要求作品创新,又不能曲高和寡。

(二)接受动机

由于期待视野的不同以及期待视野自身的发展变化,在艺术接受活动中,欣赏者的动机是不一样的。概括起来主要有:审美动机、求知动机、受教动机、娱乐动机、批评动机、借鉴动机。其中前四种分别对应艺术的审美功能、认知功能、教育功能、娱乐功能,这在艺术功能论中已经说过。批评动机是指接受者借助艺术接受活动展开批评实践获得相关效用的目的,借鉴动机是指欣赏者借助艺术接受活动从而向作品显示的真实情境中借鉴生活经验的目的。

(三)接受心境

接受心境即欣赏者在欣赏艺术作品时的情绪状态,主要分为欣悦、抑郁和虚静三种情况。欣悦心境是指主体进入阅读活动时所特有的振奋、快乐的情绪状态;抑郁心境是指主体进入阅读活动时所特有的失意伤感、郁闷压抑的情绪状态;虚静心境则超脱于前两者,其情绪状态呈现为冲淡平和、清静自然。

一方面,接受心境影响接受者对艺术作品的欣赏效果。当接受者处于欣悦的情绪状态时,一部平常之作,也有可能激起浓厚的兴趣,得到惬意的审美享受。当处于抑郁的心理状态时,即使面对优秀作品,也有可能因心烦意乱而难以进入其中的艺术境界,难以体味其中的奥妙。另外,即使面对同一个作品,由于情绪不同,也会导致不同的阅读境界。

另一方面,艺术作品中内含的情感也会反过来影响欣赏者的接受心境。一位心情抑郁者,面对悲伤的作品,有可能得到情感的宣泄和精神的宽慰;或通过阅读某些昂扬奋进之作,而得到精神的振奋和鼓舞。相反,一位心情欣悦者,在感受哀怨伤怀之作时,也会被其感染,暂时陷入抑郁的心理境界。

(四)隐含的读者

根据接受美学的观点,一部作品完成之后,在读者接受之先,便已隐含着读者。

所谓“隐含的读者”,是相对于现实读者而言的,是指作家本人设定的能够把文本加以具体化的预想读者。也就是说,是作家预想出来的在他的作品问世之后,可能出现的或应该出现的读者。这种预想有时是自觉的,有时是不自觉的。因此,隐含的读者不是指具体的实际读者,而是指一种预想中的读者,它在文本的结构中是作为一种完全符合对阅读的期待来设想的。

隐含的读者意味着文本之潜在的一切阅读的可能性,它回答的是文本的各种阅读如何成为可能的问题,实际读者其实只是对文本中隐含的读者的不充分实现,或者说,实际阅读只是实现了阅读的一种可能性而已。

决定隐含的读者存在的因素有如下几点:

第一,作家创作的动机会决定作品中隐含的读者的存在。比如,白居易的某些乐府诗中所隐含的读者主要是能够读懂自己的诗并能够通过诗歌体察民间疾苦的统治者。再比如,文化工业里的商业电影、电视剧、流行歌曲等艺术产品的动机就是为了市场利润,所以这些作品所隐含的读者就是能够进行文化消费的普通大众。

第二,作家的选材及文体特点也会决定隐含的读者的存在。中国当代作家刘绍棠曾力倡“乡土文学”,他的作品大多取材于京东平原十八里运河滩上的农民生活,这便决定了他文本中隐含的读者主要是农村的广大劳动群众。正如他本人曾经明确说过的:“中国好比一座金字塔,八亿农民是塔基;不了解农民的心情,不考虑农民的需要,金鸡独立在塔尖上异想天开,舞文弄墨,还口口声声自称是代表人民利益,为人民而写作,岂非自欺欺人,咄咄怪事!”爱尔兰现代派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在其作品中广泛运用了意识流手法和梦幻笔调,语言也往往晦涩难懂。在这样的文本中,隐含的读者主体便不可能是普通群众,而是学者型读者,正如乔伊斯本人曾经宣称的,他期待的理想读者,是那些毕生研究《尤利西斯》和《芬尼根的守灵夜》而其他什么都不做的人。

第三,创作者赋予作品的思想内涵会决定隐含的读者的存在。俄国作家莱蒙托夫就抱怨某些读者只是轻信他的《当代英雄》的字面意义,或者将文本误解为作者在描绘自己或自己熟人的肖像,以致他不得不公开表白:“我的可敬的先生们,当代英雄的确是一幅肖像,但不是一个人的:这是一幅由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充分发展的缺点构成的画像。”显然,莱蒙托夫的作品隐含着作者所期望出现的能够正确理解其意义的特定读者。

实际上,艺术接受的发生就意味着文本中隐含的读者开始向现实的读者转化。一般而言,那些与隐含的读者相近的读者,往往最能理解文本的内涵,最易与文本之间形成交流,因此,也就最有可能成为现实的读者。当然,文本隐含的读者与现实的读者之间,不可能完全对应。隐含的读者不可能限定读者的范围,不可能排斥作者期待之外的读者介入阅读。刘绍棠的作品隐含的读者虽然主要是农民,但是工人或知识分子也可能是它的读者。因为,在具体阅读活动中,现实的读者虽然会受到期待视野的制约,但现实的读者不会满足于只是被动地接受文本,而会渴望创造与发现;不可能仅仅满足于对文本内容的认同,而会渴望丰富和扩充自己的期待视野。因此,艺术接受的发展,并不在隐含的读者那里,而是在现实的读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