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结论
五一简所载之外侨事迹不见于传世文献,但联想到湖南汉墓出土有若干胡人俑,胡人侨居长沙郡应该有一定的历史背景,“根知”一行人应该不是孤立的个案。例如,1973年常德南坪东汉“酉阳长”墓出土有一件胡人顶灯俑,该俑高鼻深目,赤身裸体,头顶灯盘,跣足倨坐,一派“非我族类”的形象。[25]1976年衡阳县道子坪1号墓又出土了一件东汉胡人牵马俑,该马夫高鼻深目,颌下胡须蜷曲,耳朵上还带着耳环,充满异域风情。[26]事实上,长沙出土简牍中还有“胡客”——“酒孰,胡客从宏沽酒一杅,直卅”。[27]整理者认为“胡客”是人名,但我们理解为侨居临湘的胡人,似乎更为妥当些;该胡人花费了三十钱买酒。简牍还记录临湘市场上出售胡果、胡梁,“胡果一斗,直十五”,“出钱六十市胡梁”。[28]虽然胡果、胡梁不一定要直接从胡地进口,但至少反映了当地对胡物的接纳。所以,这些文物和文献都可以作为胡人深入临湘的旁证,佐证五一简所记录的历史。
因此本文认为,东汉时代,很可能来自印度文化区的胡人曾深入汉王朝中南腹地长沙。他们信奉佛教或耆那教,有一定的人数基础,组建有家庭,顽强地保留了自身的生活和文化习俗。他们为何而来,又如何而来?囿于现有资料,我们暂不能回答这两个重要的问题,但笔者推测很可能和海上丝绸之路有关联。期盼将来新史料的刊布能提供更多的线索,以证实(或证伪)这个猜想。
注释:
[1]林梅村:《贵霜大月氏人流寓中国考》,《西域文明:考古、民族、语言和宗教新论》,东方出版社,1995年;林梅村:《汉代丝绸之路上的粟特人》,《北方民族考古》(第3辑),2016年;罗世平:《汉地早期佛像与胡人流寓地》,《艺术史研究》(第1辑),中山大学出版社,1999年;LiuXinru:Ancient India and Ancient China:Trade and Religious Exchanges(New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熊昭明:《汉代合浦港的考古学研究》,文物出版社,2018年。
[2]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长沙五一广场东汉简牍(贰)》简522,中西书局,2018年,第193页。断句为笔者的理解。
[3]《墨子》卷6,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02页。
[4]王先谦:《荀子集解》卷19,中华书局,1988年,第501页。
[5]汉代丧葬的经典性研究,见杨树达《汉代婚丧礼俗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中古时期因佛教流行,汉人在一定程度上接纳火葬。但即便如此,由于与传统丧葬观念之冲突,火葬影响非常有限;见张承宗《六朝民俗》,南京出版社,2002年,第270页。
[6]王辉主编:《古文字通假字典》,中华书局,2008年,第759~760页。
[7]《大戴礼记》卷4,中华书局,1985年,第60页。
[8]《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年律令》(修订本)简162,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30页。
[9]王明:《太平经合校》,中华书局,2014年,第222页。
[10]王子今:《汉世胡奴考》,《四川文物》2010年第3期。“根知”等人是否皆为胡奴?显然不是。详见下文说明。
[11]《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年律令》简384,第61页。关于汉代女性权利,详见拙作《中国早期民法的建构》,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17~122页。
[12]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长沙五一广场东汉简牍(贰)》简531,中西书局,2018年,第194页。
[13]唐宋法律有专门处理在华外商遗产问题的规范,或许有一定的汉代历史渊源。例如,“死波斯及诸蕃人资财货物等,伏请依诸商客例,如有父母、嫡妻、男女、亲女、亲兄弟元相随,并请给还……”见《宋刑统》卷12《户婚律》“死商钱物(诸蕃人即波斯附)”条,中华书局,1983年,第199~200页。
[14]The Sacred Books of the East Series volume 4:The Zend-Avesta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895),第74页。《文迪达德》的内容主要是宗教法和神话。
[15]MayrBoyc,Zoroastrians,Their Religions,Beliefs and Practices(London:Routledge,1979),第120~121页;林悟殊:《火祆教的葬俗及其在古代中亚的遗痕》,《西北民族研究》1990年第1期;林梅村:《汉代丝绸之路上的粟特人》,《北方民族考古》(第3辑),2016年。
[16]The Zend Avesta,第113页。
[17]E.J.Rapson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 volume1:Ancient India(NewYork:Macmillan,1922年。
[18]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2,中华书局,1992年,第54页。
[19]关于古代东南亚印度化据点的情况,参见[法国]G.赛代斯著,蔡华、杨保筠译:《东南亚的印度化国家》,商务印书馆,2017年。
[20]《南齐书》卷58《东南夷》说:“(林邑,即汉之象林)燔尸中野以为葬。远界有灵鹫,知人将死,集其家食死人肉尽,飞去,乃取骨烧灰投海中水葬。”近些年,有学者根据考古资料指出,林邑是汉与印度文化在中南半岛的分水岭。参见熊昭明:《汉代海上丝绸之路航线的考古学观察》,《社会科学家》2017年第11期(转引LamThiMyDung之研究)。另外,越南芽庄发现的梵文《武景碑》在3世纪占婆遗址,梵文碑刻印度化特色明显。牛军凯:《武景碑与东南亚古史研究》,《世界历史》2014年第6期。
[21]关于古代印度妇女的地位,参考以下研究成果;Anant Sadashiv Altekar:The Position of Women in Hindu Civilization from Prehistoric Times to the Present Day (New Delhi: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s,1959);Women in Indian Religions,ed.Arvind Sharma(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Collett,Women in Early Indian Buddhism(New York,2014);贺璋蓉:《印度佛陀时代妇女地位试析》,《南亚研究》1990年第3期。
[22]文中引用的法典内容出自[法]迭朗善译、马香雪转译:《摩奴法典》,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31、215页。
[23]参见注[21]。
[24]邓殿臣译:《长老尼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396~400页。《长老尼偈》是巴利三藏经中的一部,在南传佛教中有很重要的地位。
[25]湖南省博物馆:《湖南常德南坪东汉“酉阳长”墓》,《考古》1980年第4期。
[26]湖南省博物馆:《湖南衡阳县道子坪东汉墓发掘报告》,《文物》1981年第12期。
[27]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五一广场东汉简牍(壹)》简366,中西书局,2018年,第247页;《五一广场东汉简牍选释》简143,中西书局,2015年,第220页。
[28]?《五一广场东汉简牍(壹)》简370,第248页;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长沙尚德街东汉简牍》简086正,岳麓书社,2016年,第228页。
【注释】
[1]本文为2019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出土简牍所见东汉长沙郡商业研究”成果。主要观点曾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8月19日第5版,本文为完整版。